从曼哈顿到曼哈屯 一场政治与文化都走偏的更名运动（图）

浙江省温州市一个名为“中瑞•曼哈顿”的楼盘，因名称不符合规定，在申报地名时过不了关，被要求改名。最终“中瑞•曼哈顿”被改成了“中瑞•曼哈屯”。曼哈顿，美国纽约最富有之地，“屯”一般出现在中国的东北地区，是“屯田”的意思，由于东北最初开荒的时候，很多人过去屯田，就有了张家屯、李家屯的说法，现在“屯”就成了农村的意思。从文化层面理解，一个东北特有的文化地名如何也难以想象适用到经济发达、山水之秀的东南之地。当然这则消息是2010年的新闻，其中“中瑞•曼哈顿”改为“曼哈屯”也并未实现，但这则消息能在此时再度疯传的原因即是这样怪诞离奇之事却在近日中国大陆真实上演。 

位于福建漳州市平和县小溪镇有三座大桥：东风大桥、琯溪大桥、南山大桥，近日，在中国全国范围内掀起的一场地名大整改运动中，这三座大桥被卷入更名风暴。在当地民政部门的解释中，根据规定，“大桥”适用范围为，达到单孔跨径≥40米，多孔跨径总长≥100米的桥梁，而以上的三座大桥达不到所谓“大”的标准，将从他们的名称中取消“大”的称号，拟整改为东风桥、琯溪桥、南山桥。 

这不是孤例，在这件事情在网络上引起争议之前，海南的一家“维也纳酒店”被指崇洋媚外，要求更名但遭到商家反对的事例使得更名运动迅速走进外界的视野。“反修桥”、“反资桥”被认为怪异难懂，“珊瑚宫殿”被认为带有封建色彩，“东方巴黎”“罗马小镇”等均被指崇洋媚外，短时间内，这项已在官方层面推行半年之久的运动所产生的各种情绪集中爆发在网络之上。 

何谓“大洋怪重”？

更名运动在中国大陆各个省份推开，被整改的公共地名乃至商业建筑名称被列为一长串的清单推送到网上，看似突如其来的更名运动并不是地方政府的一时兴起，有据可查，至少在2016年中央层面已经有意推行这项举措。 

2014年中国进行第二次全国地名普查，2016年3月，中国国务院“第二次全国地名普查领导小组”决定，将针对全国范围内整治居民区、街巷存在的“大、洋、怪、重”地名进行清理。随后反映中共意识形态的《人民日报》刊文表态：“像‘徽州’这样重要的历史地名，不妨考虑恢复。”2018年底，中国民政部、公安部、自然资源部、住房城乡建设部、交通运输部和国家市场监管总局等6部委发布《关于进一步清理整治不规范地名的通知》（以称《通知》），该项文件称，一些地区仍然存在一些“大、洋、怪、重”等不规范地名，要求各地区、部门清理整治不规范地名。  

到底，这场更名运动所称的“大、洋、怪、重”是什么样的地名，为何被列入不规范之列？ 

文件显示，所谓“大”，即是“未经批准，随意使用‘宇宙、中央、天下、世界、美洲、中华、特区、首府’等词语的地名，刻意夸大的“大地名”，例如此次被整改的海南的“太平洋别墅”“钓鱼台别墅”被认为是随意使用具有特定含义的词语，容易产生歧义，“中央大道”、“中华水恋小区”被认为是超出地理实体地域、地位、规模、功能等特征。 

所谓“洋”，指崇洋媚外的“洋地名”——包含外国人名、外国地名，用外语词命名的地名。（历史上已经存在、具有纪念意义或反映中外人民友谊的地名，地名用词含义符合汉语用词习惯、符合有关规定的除外，例如白求恩国际和平医院、列宁公园等。）例如维多利亚花园、阳光巴洛克小区、凯撒豪庭小区、洛杉矶城小区、维也纳国际酒店等，被认为使用外国人名、外国地名的地名。 

所谓“怪”指怪异难懂的“怪地名”，即用字不规范、含义怪诞离奇、含义低级庸俗、带有浓重封建色彩的地名。比如，未经批准，随意使用“皇帝、皇庭、御府、帝都、王府、相府”等古代帝王的称谓以及历史上的官衔名、职位名等词语的地名。在此次整改中，珊瑚宫殿被认为名不副实，带有封建色彩；反修桥、灭资桥被认为含义怪诞离奇。此处多说一句，事实上，反修桥、灭资桥的名称脱胎于中国20世纪60至70年代那段特殊的历史时期，此次被列入怪诞离奇之队，要求整改。 

所谓“重”，是指重名同音的“重”地名，指一个城镇内的居民区、建筑物和道路、街巷名称重名或同音的现象。例如你走在大陆的某个城市，打开地图导航，搜索“维多利亚花园”，那么搜索结果将出现不止一个同样的名称，而这种现象在许多城市都十分普遍。 

可以说，这项在中共中央层面酝酿已久的更名运动并非无的放矢，官方点批的“大、洋、怪、重”之于民众的生活、对一个城市的文化形象塑造确实存在负面的困扰，例如在大陆地产行业中，开发商为了追求经济效益，高档小区多以外国地名命名，蒙上某种高品质的幻觉。而这已经成为整个行业互相比拼的现状，进而影响到大众消费，成为一种“时尚”的消费理念。而在这种享乐主义、崇洋媚外的互相攀比之下是高涨的生活压力与浮躁的社会风气。 

图在中国大陆诸多城市，以外国地名命名的商业住宅成为社会高品质生活的象征，进而影响到大众消费，当然，在商业营销之下是普罗大众高涨的生活压力（图源：VCG） 

“手拿锤子的人”

但令官方始料不及的是，这项更名运动在短短一个星期内在中国全国范围内形成巨大的网络争议。从海南官方部门勒令“维也纳酒店”改名遭到抗议并在网上引起热议后，更名运动所受到的争议越来越多。侠客岛曾在其微信公众号里直指这样的更名运动没有做好提前规划，上面的一个决议推行到下面，其耗费的成本、繁复的程序、纷乱的社会秩序等都是应该提前考虑到的问题。 

还有舆论认为，这些所谓的不规范地名本是中国改革开放过程中的自然产物，其代表了民众对美好生活的追求，不能一刀切的整改。而官方称所认为的如果不整改就会伤害民族感情，不能体现文化自信实则是另一种形式主义的表现。真正的文化自信应是对多种价值的包容，而非通过行政手断强力推进。 

事实上，此次改名运动是已经推行长达半年能见度不高的部门行为，但其缺乏与社会公众的有效沟通，直到各地亮出改名清单，试水舆论反应，才纷纷爆出其乱作为的一面。

现在社会意见对改名工作中的乱象是嘲讽的，认为其荒谬、荒诞。本来是为了接续地名文化的脉络，但在实际推行中频频闹出“没文化”的笑话。比如，有地方认为地名“沁园”属于“怪”的类别，写进改名黑名单，至少说明主事者可能文化程度不够，不知道“沁园春”是个词牌名。再如上述所称，地方部门机械执行，认为大桥不符合所谓“大”的标准而强行将“大”去掉。从推行中受到的讥笑情况看，改名工作单方面追求部门目标，对社会损失不置一词、不作丝毫安排，对民众意见不作提前沟通而决断执行，这种自上而下、缺乏众意参与的轻率冒进，已经直接伤害了改名运动本身包含的积极意义。 

改名运动在前期推行中，存在这样那样的问题，根本原因是只注重政策权威，忽略民生意见，只看到名称的问题，看不到名称背后的人及其生活。“对于手拿锤子的人来说，什么东西看上去都像钉子”，在官方的意识里，依靠手中的权力已经形成固化的思维模式去解决问题，将权力工具化的结果就是很难避免走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