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海财经大学猥亵事件后，谁来管住“狼师”？（图）

“女性缺乏的不是勇气，而是支持”

12月9日，90后姑娘小文（化名）的朋友圈更新了两次。一次是在清晨8时许，在沪东高校派出所报案后。第二次是在晚上，上海财经大学发布通报开除钱逢胜。

如果不是这些信息，外人很难将这位有着粉红色卡通微信头像的女孩与上财猥亵事件的当事人联系在一起。

“钱逢胜看错了我，他以为我懦弱。”小文跟《南风窗》说。她公开表示，将追究钱逢胜的强制猥亵罪刑事责任。

梦魇

小文“懦弱”过。

事发前，钱逢胜频繁在微信上一再关心她的学习和婚恋问题，语言让她不知所措：“你很可爱的，十分纯洁，喜欢的”“想抱抱你呢，可怜的宝宝”。

微信是9月7日开学第一天加上的。小文是上海财经大学会计学院2019级会计硕士，她上的第一门课程是《财务会计前置课程》，钱逢胜是任课老师。课后，钱逢胜主动与她攀谈，添加其微信。

小文不敢得罪他，只能随便应付和转移话题。但钱逢胜变本加厉，直到11月16日结课那晚。

面对拿着书本请教问题的小文，钱逢胜突然锁上车门，亲吻小文并将手伸进她的衣服内，还强按她的头让她亲吻其私处。小文抗拒抽泣，录音中，钱逢胜低声说：“你把我当家里人吧，好不好？当家里人，就是哥哥。把我当恋人吧。”

在此之前，博学多才又平易近人，是小文和同学对钱逢胜的第一印象。那时她感叹“很幸运能遇到这样的老师”。

举报

无框眼镜，白色衬衣，笑容温和。照片里，钱逢胜是一个儒雅学者形象。

资料显示，钱逢胜现年55岁，1986年毕业于上海财经大学会计学专业。他历任上海财经大学MPAcc中心主任、上海财经大学浙江学院会计系主任，还曾入选上海财经大学“我心目中的好老师”。

此外，这位学生口中的“钞票老师”还是财政部第一届企业会计准则咨询委员会咨询委员，兼任上海汉钟精机股份有限公司、东北电气发展股份有限公司、中国建材股份有限公司等上市或拟上市公司独立董事，收入颇丰。

但小文这一次的勇敢，让钱逢胜彻底与这些过往告别。

“我的痛苦都是你引起的。”——“我深深内疚”“舍不得你”。崩溃之余，小文进行微信取证，并于12月6日通过在自媒体发长文详细曝光了整件事情。

“禽兽终于被曝光了，臭名昭著！当时班上的女生被恶心遍了，给我发过骚扰短信，单独喊女生去办公室，摸人家的脸！”“这个流氓以前就频频暗示全班期末考前请他吃饭喝酒，借敬酒揩油女同学。”“（钱逢胜）坐拥金山然后跑到大学课堂上胡乱地讲课逗小姑娘。”有网友直指钱逢胜的黑历史。

舆论汹涌。钱逢胜担任独立董事的5家上市公司陆续宣布其辞职，3天后上海财经大学通报称开除钱逢胜，撤销其副教授专业技术职务和教师资格。

“普遍”

女生小花（化名）第一时间阅读了小文的举报信，当年她差一点成为小文。

“高校内语言骚扰、性暗示非常普遍。”小花很肯定地告诉中国新闻周刊。

数年前，小花以某市文科状元身份成为天津一高校本科生。几年下来，小花成绩优异，所有课程期末考试成绩均在90分以上，除了一门课仅获得70分。小花称，当时教授该门课的男老师给所有人打了低分，称想要获得高分要和他进行单独交流。“女生穿着深V上衣去他办公室关上门谈话，谈过话的女生成绩都在90分以上。”

毕业在即，小花在专业外校保研名单中。获得保研资格需要系主任签字，但系主任反复问她：“你是谁啊？我凭什么给你签字啊？”小花不懂，再三解释，最后仍被拒绝。她一气之下放弃了自己的保研资格，排名在其后的一名男生却顺利获得系主任签字。

小花表示，自己考研至北京某知名高校后，她身边的很多女同学，都曾深夜收到男老师约散步喝茶的消息。

遭受这些困扰的，还有男生。小磊（化名）在湖南某高校上学时，其朋友被某男老师以挂科为名约谈至个人办公室。男生应约，但没想到一转身，就看到了浑身脱得精光的老师。

2018年，凤凰卫视《一虎一席谈》栏目曾就性骚扰话题进行探讨，节目中公布的一份被举报“性侵”“性骚扰”的34人名单中，有19人来自国内高校。

进入2019年，3月，中国新闻周刊曾报道华北电力大学可再生能源学院院长戴松元被指性骚扰女生，性侵女教师；10月，江西赣州师范高等专科学校教师陈锡明被指强奸女生，有校友称至少有50人遭遇过不同程度的性侵和性骚扰；同月，中山大学南方学院一名女生举报称，被该校教师陶某洋“暴力强奸”。

沉默

相比小文，狼爪之下，更多的受害者选择当沉默羔羊。

事发后，小磊的朋友没有深究，“反正是男生，也没损失啥。”小花和她的女同学都没有站出来，“20岁的小姑娘不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除了法律意识淡薄，受害者还要面对外界的压力。小花坦言收到骚扰短信的女同学有这样的顾虑：“说出来的话别人怎么看你，会反问怎么不给别人发骚扰短信就给你发？”

小文在遭受钱逢胜语言骚扰时也曾求助过一位朋友，却被对方告知“别想那么多了”。事件曝光后，网友大多支持、赞赏她勇敢行为，但也有人持受害者有罪论。中国新闻周刊电话联系小文的代理律师万淼焱，她表示不想让其接受过多采访，遭遇二次伤害。

此外，最关键的一点是权力不平等。

面对再三刁难的系主任，小花当场表示不保研了，对方却毫不在乎，“行啊，你有骨气你放弃啊！”许多遭遇性骚扰甚至性侵的女生也不敢反抗，害怕遭到报复甚至影响自己的前程。

取证难是另一个重要原因。

上海沪师律师事务所高级合伙人郑高清接受中国新闻周刊采访时表示，高校性骚扰事件近年来频繁发生，报道见诸媒体的只是冰山一角。而因案件多发生在私密空间，事发突然，被害人未及时取证或者报警，以致未留下证据线索，最终无法追究施害者刑事责任。

另一方面，施害者在事发后仍逍遥法外，尤其是学校的态度暧昧，这让一些受害者敢怒不敢言。

2018年，甘肃某高校一学院分管考研工作的副院长被举报性骚扰性侵女生。该学院一位知情者告诉中国新闻周刊，该副院长虽然职位被免，但继续在该院任教。而举报者为该院一教师，后被处分。

公益媒体NGOCN根据新闻报道和社交平台资料，梳理发现2014年至2017年间被曝光的高校教师性骚扰事件共13起，但1/3查无后续。

支持

小文准备一直站在阳光下。

“我和我的代理律师将追究他的强制猥亵罪刑事责任。”小文公开表示，目前上海警方已立案调查此事。

等待钱逢胜的是什么？

郑高清表示，若小文提供的证据（包括但不限于录音、微信的聊天记录、伤情照片）属实，则钱逢胜的行为构成猥亵妇女。

“一般的猥亵行为不构成犯罪的，根据《治安管理处罚》可处5日以上10日以下拘留。如果钱某的行为构成强制猥亵罪，即可能面临判处3年以下的有期徒刑或拘役。”他表示，证明钱逢胜对小文的猥亵事实，是本案的难点和关键。

“女性缺乏的不是勇气，而是支持。”一直关注妇女儿童权益的万淼焱认为，应该建设相关法律法规和实施细则的联动机制。

这个机制应该是怎样的？如何建立？

性别平等传播组织“新媒体女性”负责人李思磐曾接受中国新闻周刊采访时称，要建立一个有效的反性骚扰机制，首先应该对校园里的性骚扰行为进行明确的定义。同时，要设立一个公正透明的投诉和调查机制，为受害者寻求帮助、为被举报者申诉提供渠道。

李思磐特别提到，当性骚扰事件中的某些行为已经越过个人道德层面涉及违法时，学校应该明确相关规定与法律之间的界限，“党纪行政处分，不应该替代法律的惩罚”。

“学校对于这类事件的处理，一般也是将涉案教职工开除了事。但学校这种事后消极的处理方式，并不能从源头上遏制性骚扰的发生。” 郑高清建议学校出台相应的政策和处理机制，开设性骚扰救助机构，为老师和学生提供相应的培训和教育。

郑高清还建议，学校应该加强性文化教育让学生知晓哪些行为可能导致性骚扰，哪些行为是性骚扰行为，如何尽量避免成为骚扰对象，如何在受到性骚扰时解决问题等。

据澎湃新闻统计，截至2018年1月，已有北京大学、清华大学、中山大学、四川大学、大连外国语大学、武汉大学、厦门大学、复旦大学、对外经济贸易大学、北京航空航天大学等超过40所高校的部分校友及在校学生，就建立性骚扰防治机制鼓呼与呐喊。

近日，教育部表示将指导高校根据工作需要设立相应机构，健全性骚扰防范工作机制。

这一次，管住“狼师”魔爪的钳子真的要来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