悉尼封城第三十三天：从小号声到最有男人气魄的碑文

多年以后，某个四月的二十五日，小汉娜一定不会忘记今天这个特别的“澳新军团日”的黎明。

万籁俱寂，黑夜正欲隐去，破晓的晨光正渐渐唤醒沉睡的生灵，一阵悲壮而又嘹亮的小号声打破了南半球黎明时分的寂静。

小号声响彻在澳洲每一条街道，每一座山脉，它飘过悉尼歌剧院的上空，回荡在奔涌向前的大海上。

早已从家中陆陆续续走出来的人们，捧着蜡烛，静静地伫立在阳台、门前、车道和路口“点亮黎明”。他们以自己个体的方式纪念这个不能游行的军人节。

小汉娜此时正和澳洲各处无数个年轻人、老人一样，吹响着《颂歌》，然后奏响《最后的号角》（Last Post），那是在第一次世界大战期间用来标记时间的号角声。

“他们不会老去，只有我们会变老

他们不为岁月蹉跎，也不为残年所累

在暮霭西沉和黎明时分，

我们会缅怀他们。”

我心里默诵着诗人劳伦斯·宾扬（Laurence Binyon）的诗歌《献给阵亡的将士》中的一段，想起了一年半前我在土耳其写下的一则日记：

（映霞拍摄于达达尼尔海峡)

“ 我正在船上横渡达达尼尔海峡，去《荷马史诗》里的特洛伊城。第一次世界大战中最著名的一场战争加里波利之战就发生在此，所以又称达达尼尔战役。

此战是第一次世界大战中土耳其加里波利半岛的一场战役。它始于一个英法联盟的海军行动，目的是解除奥斯曼对俄国运送物资的封锁，强行闯入达达尼尔海峡，打通博斯普鲁斯海峡，然后占领奥斯曼帝国首都伊斯坦布尔。在此次登陆战中，协约国（包括澳洲）方面先后有50万士兵远渡重洋来到这里。

近一个世纪过去了，加里波利之战在历史中的角色，超过了军事范畴的普通意义。对于英法而言，尽管它在历史上留下了印记，两国却不乏更多、更重要的大战役。但是，在土耳其和澳大利亚人心中（包括新西兰），加里波利这场恶战的重要性被放大了，成为定义其当代国家身份的基石。澳洲新西兰的军人节也由此而来。

除此以外，这场战争也对20世纪的两位政治家影响深远。一位是丘吉尔，因此次战略实施失败而被贬职；另一位是穆斯塔法·凯末尔·阿塔蒂尔克，彼时只是一名年轻军官，因在加里波利作战有方而开始声名鹊起，最终成为了‘土耳其共和国之父’ 。”

1915年4月25日是澳新军团登陆加里波利的时刻，也是传统上加里波利举行晨祈仪式的时间。

这场堪比二战中“诺曼底战役”的加里波利之战，最后以8700名澳大利亚士兵捐躯告终（其中有36名澳籍华人士兵）。

“澳洲佬”不远万里跑到土耳其，替英国人打仗，这是为什么？

记得我的老邻居、参加过二战的汤姆尤伦告诉过我说，因为那时澳大利亚还是英国的自治领地，从政府到国民，都认为与英国并肩作战义不容辞。更要命的是，谁也没想到战争会这么残酷，年轻人们都把参军当作见世面乃至成就荣耀的好机会。

他也提到了当时各国政府的宣传也 “功不可没”。

一战时期，各国对新闻媒体的控制和利用达到空前之地步，当时记者是不被允许到前线采访的，交战双方都在用一切手段拼命抹黑对手。

英法的新闻抓住德军入侵中立国这个把柄不放，把他们说成是 “妄图统治世界的匈奴后裔”；德国人则竭力把对手渲染成 “将毁灭德意志民族的魔鬼”。

总之双方都是谎话连篇。

英国作家吉卜林有句话说得好：“世界好像被分成了两个部分：人类和德意志。”

历史是惊人的相似！

但战争是 “惨烈”的，最后却很难说清哪一方才是赢家，只好用恐怖的伤亡数字来比较。胜利的天平两端摆的都是堆积成山的血肉，和无数个由生理上的损失造成了情绪崩溃，被称为 “炮弹休克” 的士兵。

“每天都做噩梦，梦到有关战争的场景，感觉自己的床在沉没”、“晚上梦游，站起来走路，这是入伍前从没有过的”、“因为回忆战争场景而失眠”、“梦里只有德军尸体，因为杀死太多人心里充满负罪感”。

上个星期，我读到前澳大利亚驻华大使Dr Geoff Raby AO 写他祖父被“炮弹休克”的日记，他在文章中写道：

“我的祖父在十几岁时独自移民到阿德莱德，以摆脱绝望贫困的伦敦工人阶级生活。几年后，他加入澳大利亚第三轻骑兵部队，在加利波利海滩与土耳其人交手，这是时任英国海军部长的温斯顿·丘吉尔所构思的一场极其愚蠢的战役。我的祖父患上了创伤后应激障碍，余生只能住在一个黑暗的房间里，一直到他60岁出头去世。在那时这不算什么新鲜事。

他每天都在吸烟中度过，枯瘦的手指被香烟染成了浅褐色。他对孙辈没有丝毫感情，更糟糕的是，对儿子也是如此。向加里波利派兵是时任政府作出的一个错误决定，它所造成的后果影响了好几代人。”

一个普通士兵在一战中所遭受的苦难是今天的人们完全无法想象的。

那天，在加里波利海滩上，土耳其导游对我说：

“加里波利之战的真正主角是我们土耳其，是当时担任前线指挥官的凯末尔，土耳其人以自己的勇敢不屈赢得了世界的尊重，他们才是加里波利的胜利者，尽管他们最终在一战中投降。”

如今，加里波利的公墓埋葬着土耳其士兵，也埋葬着阵亡的英法澳新联军士兵。纪念碑上刻着国父凯末尔于1934年撰写的，史上最有男人气魄的碑文，这也证明了凯末尔才是真正的英雄！

   这些献出鲜血和生命的英雄们，

   在一个友好国家的土地上

   和平地长眠。

   与梅赫默特切克们躺在一起。

   从遥远国度将自己儿子送到战场的母亲们，

   擦干你们的眼泪吧。

   你们的儿子如今躺在我们怀里，

   他们在安息，他们将和平地长眠。

   在这块土地上献出生命之后，

   他们已经成为我们的儿子。

多么宽阔的胸怀，对敌人的尊敬，对生命的敬仰，对大地的崇拜，他让长眠于加里波利的澳大利亚和新西兰战士，成为了土耳其人的儿子。

愿所有无意义的牺牲者们安息。

在今天疯狂的世界局势之下，加里波利的意义依然存在，甚至更有价值。

我们是谁？我们曾为何而战？人类将何去何从？

这也是今天凌晨所有澳洲人在新冠疫情下，吹响军号对死去士兵绵延不绝怀念的意义所在。

思绪还在万千，但天已经破晓。

只有几颗残星镶嵌在天际边，云彩也开始显现淡淡的红色。不一会儿，太阳渐渐透过灰色的云层，喷薄而出，把光芒照射在每个人的脸上。

天空上，出现了一行字……

小汉娜放下了小号，也在地上画着战马、军狗、鲜花，并庄重地写下和天空上同样的话语：

Lest We Forget! 

以免我们忘记！

4月25日澳洲疫情记录：

截至今天全澳共有6694病例，死亡82例。

维州今日报告的三例新冠确诊病例中，有一例与墨尔本市内的阿尔伯特路（Albert Road）私家精神病诊所有关。这家诊所最近维州疫情的爆发中心。

塔州新报告了一例死亡病例，该州死亡总数升至十人。据了解，死者为一名90岁的男性，来自塔州西北地区。目前塔州的十例死亡病例中有九例来自该地区。

此外，塔州还报告了一例新增病例，患者是一名40岁中旬的男子。

新州在午后报告了12例新确诊病例，其中四例来自一家养老院。另有一名来自这家养老院的83岁男性死亡， 他是这家养老院第六例因感染新冠离世的死者。新州目前总死亡病例数升至36例，过去24小时进行了4840次检测。

作者简介

映霞，是一位著名澳籍华裔诗人，她的读者分布世界各地。上海人民出版社和世纪出版集团联合出版过映霞的诗集《就这样静静地生活》和《十八个瞬间和一首思念的诗》，2019年复旦大学出版了她的第三本诗集《我只想透过你的爱来看世界》，并在上海国际书展首发。三本诗集出版后受到了无数读者的喜欢，并很快销售一空。映霞一首首至真至爱的诗歌，在读者的心中涌起了许多感动和感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