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读】他拍罪犯、性工作者,爆红网络18年(组图)
18年前,美国小镇青年索斯,
沿着美国的母亲河,
一路拍下沿岸生活的底层边缘人,
拍出处女作《眠于密西西比河畔》,一炮而红。
照片里人物细腻、孤独,触动了无数人。
如今,他可以说是当下年轻人
最喜爱的摄影大师之一。
在中国也影响了一代年轻观众,
成为许多摄影师和爱好者模仿借鉴的对象。
今年8月,索斯在中国的首次摄影个展在上海开幕,
大夏天,观众热情不减,排队看展。
因为疫情,索斯不能来到现场,
我们和他进行了一次视频连线采访,
聊聊他的创作想法,和疫情下的生活。
同时,我们也和摄影师、策展人曾翰,
85后年轻摄影师陈荣辉、史昆阳,
聊了聊他们的看法和观点。
他的照片到底为什么这么火?
究竟如何影响了中国一代摄影师?
看他的照片,我们到底在看什么?
我们和索斯视频连线时,他在明尼苏达的乡下的家里,因为疫情影响,已经几个月没能出门旅行拍摄了。
埃里克·索斯被多家权威媒体《纽约时报》、《卫报》、《英国每日电讯》誉为描绘美国当代社会和地理图景最伟大的在世摄影师之一。
索斯年轻时内向、害羞,不爱与人社交。大学毕业之后,因为感觉大城市和艺术圈竞争激烈,没有自己的容身之地,便从纽约搬回了他出生成长的地方,中北部的明尼苏达州。成名后,也没有搬离,和妻子、两个小孩一家四口住在乡下,远离喧嚣。
以下是埃里克·索斯的自述。
流浪汉、性工作者、罪犯,生活在社会边缘的人群
我出生和居住的地方,靠近密西西比河的源头,几乎每天都会跨越这条河。密西西比河是美国的母亲河,位于中部,贯穿南北,也被比喻为“自由”的象征。
一个流浪汉手握飞机模型的那张,应该是我拍的最出名的一张照片了。当时,我沿着河边开车,一座山顶的房子引起了我的注意,我就开车到那。一个女人在家,她说自己丈夫是一个非常有趣的人。于是我溜达了一圈又再回去,这次见到了这个男人。
他把我带到了一个他自己造的玻璃小屋,他称之为“驾驶舱”,里面堆满了他和女儿做的飞机模型。由于屋里的空间太小,我们就到玻璃房的屋顶,拍下了这张照片。
我在爱荷华州开车的时候,经过一个妓院。那之前我从没去过妓院,于是很好奇。
进去的时候,我非常紧张,问那里的工作人员,是否能让我拍几张照,她们居然同意了。能拍出这一张柔软、敏感又脆弱的照片,我挺吃惊。
她们是一对母女,都是性工作者。我问女儿她的梦想是什么?她说,希望自己有一天能成为护士。很多人是为了生活而暂时做这份工作。
靠近密西西比河的尽头,有一个美国最大的监狱,安哥拉州立监狱。我给监狱写了一封信,请求拍摄。我在复活节那天去拍,那天他们有活动,看台上成百上千的被监禁的人。我选了这个名叫乔希的男生,为他拍下肖像。
他的脸上有一个泪滴的纹身,预示着他杀过人。我们的对话很短,但这张照片很重要。
被孤独的人吸引
整个《眠于密西西比河畔》系列拍了三年,拍摄的人物多是边缘人群。
其实我是个挺有责任感、也挺传统观念的人,一直做着一份正职工作,生活稳定,甚至有点无聊。但我总会好奇那些过着不一样生活方式的人,被孤独的人吸引。
这可能与我的成长经历相关。我小时候长大的地方,是农场和乡村之间的一块无人区,文化贫瘠,也没什么社交网络。成年后,我对大城市和复杂的社交也不感兴趣。对我来说,摄影总是与孤独、逃离现实相连。
《眠于密西西比河畔》系列结束之后,我想以尼亚加拉瀑布为主题拍摄。并不是瀑布的力学原理感兴趣,而是它背后关于“爱”的隐喻吸引我。因为在美国,这是一个新婚夫妇度蜜月的地方,却又有很多人去那自杀。
我拍了很多具有忧伤气息汽车旅馆,看上去像是上世纪50年代的建筑。
最有标志性的是玛丽莎这一张,一位新娘独自坐在椅子上。本来我是想拍她和丈夫的,但两个人在一起没什么活力。于是,就拍了玛丽莎单独一人,照片突然变得有生气了,像是她对未来有一种期许。
在拍摄期间,我有段时间对如何在照片中表现“爱情”的主题,感到很困惑。特别是在拍双人照的时候,总显得有些沉闷,于是,我想出了两个解决办法。
一是拍情侣之间裸体地拥抱,像是保护彼此的感觉;二是拍摄情侣间相互给对方写的情书。这些都变成了这本摄影书很重要的叙述部分。
享受与陌生人的体验
其实我并不全是用大画幅拍摄,我也会使用小的数码相机,拍过黑白照片,也曾遇到过很大瓶颈,甚至想过放弃摄影。
当时我遇到一位97岁的老奶奶,她叫安娜·肯特菲尔德(Anna Kentfield),是一位很著名的编舞家。我拜访了她在旧金山城外的家。我们并不着急拍一张照片,而是跟她聊天,她带我参观她家,展示她的旧衣服。之后,我们再一起做决定、拍照。
这个经历,让我找回拍肖像的初衷。
最新系列《我知道你的心跳有多么剧烈》,没有了地域和国籍的限制,波兰、乌克兰、伦敦、新奥尔良,都去拍摄过。
只是单纯地拍一张张人物肖像。每一次拍摄,是一次与陌生人的亲密体验。
在肖像拍摄之前,会请联系人提前帮我跟那些陌生人解释拍摄的工作,我只需要去到那,和他们待在一起就行了,感觉就像去做了一场心理治疗。
我很享受与陌生人待在一个空间里,不放音乐,有时候甚至不说话。
我天生是一位内向、腼腆的人。刚开始从事摄影,接触陌生人时,会感到非常紧张、害怕。但不得不逼迫自己去克服。现在我拍过太多的人,已经不觉得害羞了,也学会了用自己的方式去展现脆弱,让对方感受到安全感。
不做单一的工作,找到更多生存的方法
《眠于密西西比河畔》使我成了一名有点名气的摄影师。真的太疯狂、太出乎意料了,我那时候其实压力很大。我知道自己的照片很红,但也明白热点迟早会过去。
所以在画廊做展览的同时,我也为杂志社工作,还做一些摄影教学,有能养活自己的方法。
我是2008年,加入马格南的。马格南第一次派我到中国拍照的时候是2005年,2008年我又去了一次。每次去都看到很大变化。
因为平时我就活在自己的小世界里,所以去年我到上海签售书的时候,看到了很多年轻人,大家那么热烈的反馈,让我也非常激动。
疫情对我的影响是巨大的,因为我的工作需要不断地出差旅行,但现在不得不停下来,再加上我有两个孩子,要处理他们的生活和教育问题。
我认为一个人不应该把出名定为目标。我以前也觉得艺术界竞争太激烈了,自己根本没有机会。所以离开了纽约。后来发现更重要的是花时间,找到你自己看待事物的方式。必须安静下来,才能找到自己的声音。
这个时代,即使有十亿的摄影师,重要的是找到你自己。
埃里克·索斯的作品,大概从十年前,开始大大地影响了一批中国年轻摄影师。有网友调侃这十年间,中国出现了许多“小索斯”,扛着大画幅相机走遍长江黄河珠江大运河,几乎成为这十年来中国摄影最流行的样式。
一个美国摄影师,为什么深受中国观众的喜爱,并对一代中国摄影师产生这么大的影响?这种影响的利弊,是否有待更多思考?
带着这些疑问,我们在索斯的展览现场,与年轻摄影师陈荣辉、史昆阳聊了聊他们的看法;并远程连线生活在广州的摄影评论人曾翰。
Q:一条 陈:陈荣辉 史:史昆阳
Q:您最早什么时候知道埃里克·索斯?
史:索斯传到国内已经是2010之后,我第一次看到他的画册是在2014年。后来2016年,我在英国念书,当时马格南在伦敦有一个年会,我在那个会上看到索斯,还跟他打了一场乒乓球。他给我的画册签名“slowly and with much enthusiasm, you’ll find your way.” 鼓励年轻的摄影师应该慢慢的找到你的路。
陈荣辉 摄影
Q:喜欢索斯照片的原因?
陈:我看到他的照片时,触动还挺大的。因为以前接触摄影,国内使用大画幅拍摄的作品很少见,而且他不太导演摆拍、没有PS,效果与众不同。
史:他能够今天这么网红,受大家喜欢,是因为他照片里面那种情绪,很容易看懂,并且建立共鸣。年轻人或者边缘人群那种不知所措、不确定的状态,对生活当下的没有把握的状态,是能够建立联系的。
史阳琨
Q:索斯的摄影对于你们创作的影响?
陈:索斯对我的影响还挺大的。因为我这一代摄影师,没有从中国的摄影师前辈身上学到太多东西,中国摄影发展是断裂的,没有人教,我们都是自学。
不管任何艺术形式,都讲究传承。那我们也大方地承认,我们其实是受到了欧美、日本摄影的影响,至少就我个人而言是这样。
Q:一条 A:曾翰
Q:您是怎么知道埃里克·索斯这位摄影师的?及对他作品的第一印象?
A:最初是在2006年,我在网络上看到索斯刚刚出版《眠于密西西比河畔》这本书,买了这本画册。第一印象,他是美国公路摄影大师沃克·埃文斯(Walker Evans)和斯蒂芬·肖尔(Stephen Shore)脉络的延续。
Q:您怎么理解他的一夜爆红?
A:每一代美国摄影师都会出几位拍摄荒诞、忧伤的风景和疏离、孤独肖像而闻名于世的大师。来到了21世纪,这种摄影方式有点被忽略和淡忘。在那个时间点,美国艺术圈正急于找到一位能代表美国摄影精神的年轻艺术家,来接续美国摄影的传统。
Soth有足够的聪慧和才华,他选择用回跟前辈一样的8x10大画幅相机,精准地将镜头对准最典型的美国人。同时他用减一点饱和度的彩色负片,用以强调这些被时代忽略和淡忘的人和地方,一切都刚刚好。
Q:他的摄影项目大多关于美国社会与文化,您认为是哪个点戳中了中国观众?
A:索斯的作品,总是带有一种优雅、忧伤的色调,一般人很容易被照片所表达的氛围、情绪所感染。
但他作品里,那些关于美国的现实和社会情境的复杂表现和隐喻,我想大部分中国摄影师和爱好者,都不会太关注和理解的。
Q:您如何看待索斯的作品对于中国摄影师的影响?
A:我个人认为中国摄影师真的不能硬要去接续美国的摄影传统,我们可以学习思路和方法,但中国这片土地不能也不可能仅仅是淡淡的忧伤。作为成长生存于这片土地上的观察者和思考者,我们更应该拍出真正能表现中国现实的摄影作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