实名举报南开副教授2年：被卷入“死亡婚姻”，感染尖锐湿疣，我不想沉默（组图）

这几天，一条举报登上了微博热搜。

举报者，是女孩别怕的特约作者“动物凶猛”。

她一直挣扎在痛苦中：原生家庭畸形的多边关系，为了保全婚姻委曲求全、早逝的母亲，自私又大男子主义的父亲，还有那个来自名校已婚的“前男友”。

无一例外，不论妻子还是所谓“小三”，都默默咬牙吞咽愤怒与痛苦，承受风言风语与污名，背后则是隐形的男性。2年来，她一直在实名举报“前男友”——南开大学教授李某违反师风师德，滥用信任地位。2022年5月10日，南开大学回应已关注到此事，正调查处理中。

在对李副教授的举报外，调查还包括另外两起针对尹、陈两位教师的举报。

在征得她的同意后，我尽可能完整地重新整理了她的故事。

她的痛苦并非孤例，希望能予以女孩们经验与警示。以下是动物凶猛的自述。

01

卷入老师的“死亡婚姻”

2016年，我20岁，在天津某外语大学读大三。在院长的推荐下，我成为李某的实习生。李某是院长的博士同学，也是南开大学的副教授。虽然他比我大很多，但是第一眼看上去却像是学长一样，幽默、潇洒、绅士、见多识广。

作为一个来自北方某高考大省的小镇做题家，他身上的诸多光环让我心生崇拜。但我同时也隐隐察觉出一种打压感——他总是把“你们这种学校”挂在嘴边，轻视我非985、非211的母校。因为知道他已婚，我一直谨慎地保持着距离。他时不时向我倾诉自己的人生：父亲去世得早，大学的时候，已经独自撑起和母亲的家。

婚姻也形同死亡。他说，婚后半年，妻子就出轨了。他那时气血方刚，在海河边上的天津站打了那个男人，把他打得断了三根肋骨，还举报他让他丢了工作。

即便和好后生有一子，但已经异国分居两年多。后来我从他的另一个女友那里得知，所谓“反击”只是他的臆想，他曾哀求妻子不要离婚。他自我提炼了一个词语——“死亡婚姻”。我听到这个词，心里咯噔了一下，但是还是不敢越界。

他几乎每晚都找我吃饭，在海河边开车兜风，常常找我聊天。在他生日前，袒露了对我的喜欢。那时的我，实在难以分辨他语词背后几分真，几分假。

我很介意他的已婚状态，哪怕是死亡婚姻。在我摇摆时，他告诉我：“我们已经两年异国分居，五六年、七八年都不在一个床上睡了。两年分居，在法律上就已经解除婚姻关系了！所以你不要有顾虑。”他说已经决定，等妻子一回国就去领离婚证。

△我和他的聊天记录

我承认，那一刻我是欣喜的。他是一个名校教授，在每一个经过我们那个高考大省厮杀的学生心里，名校的一草一木都是向往的对象。而他，居然也会婚姻不幸，居然也可以共情我混乱的原生家庭。家庭给我带来的痛苦，都有了他的解释和共情。他也在经历一个死亡婚姻，他正在经历我一直以来经历的痛苦！

忍不住他的攻势，我答应和他在一起。因为和他在一起，我被我最好的朋友绝交。我把这件事告诉了李某，他却说：“总是在乎别人想法的人，是成不了大事的。”他要我“追随自己的内心”。在我们发生关系之后，我渐渐地开始联系不上他。他经常敷衍说，手机放在车里了。

直到一天，我和他发微信，回复的竟然是他太太的声音。三条语音，一条4秒，一条6秒，一条3秒，她痛骂我这个小朋友，不知道珍惜自己，不要脸。一瞬间，我大脑一片空白，甚至觉得这是去世的母亲在高声骂我。李某在电话里安慰我：“你不要太自责，你也没想要破坏我家庭不是吗？”我有些头晕，破坏家庭？不是没有家庭的“死亡婚姻”吗？我从没想到过，这一根对我来说明显适配过头的救命稻草，是一场谎言。

02

妻生女和妾生女

之所以会相信“死亡婚姻”的说法，既因为李某是一个地位崇高的教授，又是一个可以理解我20多年痛苦和憋屈的“知己”。刚在一起时，他写给我好多信，我们每天都见面，有说不完的话。母亲早逝，儿时目睹父亲出轨，这些我对朋友不敢启齿的事，他统统可以理解。我是超生的孩子，也是母亲为了挽救婚姻的工具。

1992年，父亲就和母亲摊牌，自己在外有情人，对方是一个二十出头的大姑娘，没有结婚，自己很爱她。母亲很自然地使出了一哭二闹三上吊的套路，但为了自己“好女人”的名声，她拼死没有离婚。我有一个大我12岁的哥哥，母亲也早就在子宫里放好了绝育环。但为了留住丈夫的心，也出于一个“好妻子”的责任，母亲辞职了体制内的工作，背着计划生育政策，换了一座城市，偷偷生下了我。但母亲的尝试无济于事，父亲和阿姨没有分手。

从小，我就经常会被父亲带到阿姨家里吃饭。三岁那年，在一个阳光明媚的上午，我独自待在阿姨家的客厅里。一开始，我看着一个架子上的毛玻璃，玻璃上有个从卧室映射出的人影，映着晨光晃了一下。跟着光，我踮着脚拧开了卧室的门把手，父亲披着被子俯在阿姨身上的样子一下子冲在眼前。

与此同时，我的耳畔爆炸出父亲的一声怒斥：“出去！”如果我记得没错，阿姨应该是大着肚子的。阿姨的肚子越来越大，可那时的她还没有出嫁。在我们这里，大姑娘怀孕是不可想象的丑闻。父亲想出了一个“好主意”：赶紧给她找一个男人结婚。最好找一个懦弱又没什么心机的男人，嫉妒心不那么强，“到时候婚一结、床一上，就说肚子里的孩子就是他的，他也不会想那么多。”

这一条条的“死规定”完美地套在了一个吕姓初中英语老师的头上。没过多久，阿姨嫁给了父亲介绍的“吕老师”，在我们这座保守的北方小城里，人人都夸吕老师是个好人，脾气好，能隐忍。不久，阿姨生了一个女儿，父亲对那个妹妹疼爱有加。

父亲从来不在任何人面前掩饰他和阿姨的关系。母亲心里最大的伤疤就是丈夫在外面“还有一窝”，而且经常不回家吃饭，还时不时地带自己的小女儿去那个女人家。他曾大大方方地带着阿姨、妹妹和我一起去见他的哥们儿朋友。

在一群叔叔伯伯们围坐着抽烟的圆桌上，他夹起花生米，悠悠抽一口烟，再“来来来”豪情地吆喝着相互敬一圈酒，动作豪迈地一饮而尽。挤眼、皱眉、啧嘴，完成他的一套动作连贯。父亲还会抱起妹妹揽在他的腿上，向他的哥们儿们炫耀自己的“妻生女”和“妾生女”。他笑眯眯拿起筷子尖指着阿姨，向着叔叔们笑称：“这是大妮儿！”然后又拍了拍我的后脑勺：“这是二妮儿！”最后捏了捏妹妹的胳膊：“这是小妮儿！”

接着，他轰然大笑。我看着眼前都光着脊梁、带着方框茶色眼镜、抽着烟的中年男人们在眯着眼睛盯着我，觉得无比眩晕。这一切自然是在母亲的默许下进行的。母亲是个“好女人”，且非常骄傲于自己的“好女人”名声：她朴素、节俭、会过日子、贤妻良母、孝顺公婆、受过教育、能生孩子。

每次看到我兴高采烈去阿姨家，她总是恶狠狠地盯着我，一边咒骂：“有夫之妇还勾引别人丈夫，放在文革时候那都是要批斗的！”她不敢在丈夫身上发泄情绪，就都骂给我听。

03

我要“自尊自爱”，他们却可以混乱

我恨阿姨吗？我恨父亲吗？其实并不恨。母亲对我的要求是“自尊自爱、做个好女孩”。她教我读书，帮我解答复杂的几何数学，但却会因为我在镜子前照了太久，给自己编新发型而严斥甚至羞辱我一番。我不能和男生打闹，不能和男生一起回家，不能有男生给我打电话，不能把头发披下来左右摇摇头臭美。

一次，我的好朋友开我和一个范姓男生的玩笑，在我的课本首页上写了“范嫂，我们爱你”，回家被母亲看到，她直接撕了我的书，质问我这个“范”是谁，我和他发生了什么，我怎么这么不自爱？我哭着求母亲不要给班主任打电话，母亲还是高声重复着“不自爱”给老师打电话，整个楼都能听见我的哭嚎，和母亲询问我是不是不自爱的声音。在母亲的压迫之下，我始终与男生保持距离，同时也压制着自己爱美的心思。

△我和母亲的合照

但是，阿姨会教我如何审美，带我去吃各种美食，如何温柔地说话。这些影响在朴素的母亲那里是不存在的。阿姨是我成长中一直都有的角色，父亲、母亲、阿姨、阿姨的丈夫、阿姨的女儿，这些人似乎很自然地组成了我的成长环境。初中的时候，阿姨的丈夫、“好人”吕老师出事了，两人可能要离婚。他在学校里和初中女生恋爱，被家长发现告到校长那里要求他辞职。“搞女学生！真不要脸！一定要告诉闺女要提防这些男老师！” 

母亲这么咒骂着。没想到，依旧是父亲来解局，他找人帮忙，让吕老师保住了教职。父亲振振有词：“我和她最多就是出轨，那也就是道德败坏。和初中女学生搞，那就是违法！变态！我给他戴绿帽子，他就有理由搞女学生吗？这就是变态！这是他一辈子的把柄。”原来父亲只是为了多一个吕老师的把柄。他安慰母亲：“你不用怕，不管怎么样我都不会抛弃你和你离婚的。”

04

母亲去世后，父亲又找了一位“好女人”

母亲的婚姻保住了，但却在几年后罹患癌症。在我高考前半年的时候，母亲第二次得癌症，已经不能医治了。2013年我考上大学后，母亲去世。去世之前的那个晚上，母亲整整一夜都在和我讲她二十年来的心结，讲她因为父亲出轨遭受的苦难、委屈。

在母亲的葬礼上，我身披白布，带着孝帽，跪在挂着PVC塑料层吊顶的老屋里，正中间的母亲照片明晃晃地在白蜡烛的照射下发光，她在这种破旧尘土包围着的吵闹嘈杂声中微笑着。看着母亲典型的“好女人微笑”，我突然觉得那微笑有些滑稽，又特别心酸。

那是母亲在第一次不能进食喝水后去拍的照片，那时我刚刚结束高考，家人骗她说是拍入院证明照片。她那时已经非常瘦弱，我从病床上托起她时，只能摸到她尖锐的两块肩胛骨。母亲去世后，哥哥和父亲绝交，至今七年没有往来。

他不像我从小融入阿姨妹妹的多边家庭关系中，又性格要强，不服父亲的发号施令。从有记忆开始，总记得父亲对哥哥的态度是严肃冷漠的，而对于我和私生妹妹是宠溺宽容的，印象里父亲总是用最残酷的字眼羞辱哥哥，预言他终究一事无成。

父亲最终也没有和阿姨结婚。他离开了她，又通过相亲网站和一位丧偶多年的“好女人”结婚。阿姨从来没有放弃过“骚扰”父亲，换号码给爸爸打电话，托人找他，但是爸爸换了号码，开始了新生活。新妈妈和母亲很像，节约省钱，贤妻良母，自豪于自己的好女人身份。

父亲偶尔说起别人离婚出轨的事，都振振有词：“出轨这种事，都怪女人勾引的，贱！你看那个狗，母狗不掉腚，公狗不上趟！离婚的女人自己都有问题。你看，你妈那么忍辱负重，为什么都不离婚？离婚的女人都不好找下家，谁要啊！你看我找老婆，只找丧偶的，离婚的，都不行啊！”

05

自由与陷阱

母亲的去世，我彻底失去了拥有一个正常家庭的可能性，但我却突然拥有了不曾有过的自由。我像是被解放一样终于可以恋爱，可以爱美，可以做任何我想做的事。“我不要像我母亲一样活着”，这是我在母亲死后马上得到的结论。

“我不要自虐，我不要无条件做一个贤妻良母，我不要自己痛苦却绝不离婚，还歧视其他离婚的女人，我不要把自己生命的重量放在别人身上。我要像男人一样活着，我要比男人活得更起劲儿。”可我没想到，成年后的我，钻进了一个圈套，重蹈了长辈的覆辙。我的“性教育”，都来自于被迫目睹父亲和阿姨的性行为。他的裸露形象，成为了我的噩梦。

父亲在家总是喜欢穿着宽松的平角内裤到处走，内裤皮筋勒在他的中年男人经典的“怀胎四月”啤酒肚上，内裤在他多年的扯拽下宽松破洞。虽然我很不想看到，但是某些角度还是可以隐约看到父亲的隐私部位。我多次和父亲大声抱怨：“爸，你穿上点衣服吧。人家对面楼上都能看见的！”父亲总是底气很足：“我年纪大了，都习惯了。再说了，对面楼上有人如果刻意偷看我家里的事情，那就是侵犯我的隐私！”

我甚至不确定他知不知道什么叫隐私，但我知道我的隐私感因父亲的强势暴露而荡然无存。即便是父亲这样的人，从一开始也反对我和李某的恋情。虽然他一直出轨，却不赞同女儿这么做。我才发现，原来一个男人对女人和女儿的要求是不一样的。

06

分手第二天，我发现自己染上尖锐湿疣

2019年冬天，我被动地接受了李某「感情无法继续」的通知，这段感情结束了。被分手的第二天，我就发现下半身特别痛痒。我摸到外阴上似乎有一排小疙瘩，就像是蚊子叮咬后的包，越洗越清晰地感到痛痒。我偷偷跑到宿舍的公共卫生间里，找到一个有隔板和门的坑位，用一个尴尬的角度看到自己阴唇起了一排小疙瘩。

我十分忐忑地回到寝室，悄悄地从百度上搜索相关症状。「尖锐湿疣」当屏幕上闪现出这个字当时候，恐慌、耻辱、尴尬、不适，一时间，所有的身体和心理感受都涌了上来。记忆在我脑中不停回闪，我甚至不知道是哪一次与前男友的亲密接触，导致的这个结果。

我甚至觉得，得病也许是父亲之前出轨映射在我身上的报应。我害怕又无助，但却不知道该向谁求助。就这样，自己第二天一大早就悄悄溜出寝室，坐公交去了天津最好的公立妇产医院。早上8点不到，医院的队已经排得特别长了，整整一上午，我都没有挂上号。在人群中的我被挤出了一身汗，我的私处开始变得火辣辣的，更疼也更痒了。

这时一个怀孕的女人走近我，告诉我这样排下去一天都没办法排上号。她说，河西区有一家专业妇科医院，可以和她一起拼车去。到了医院，一个中年女医生笑眯眯地劝我不要担心，她说虽然是尖锐湿疣，但只需用一个激光手术，打掉那些尖锐湿疣，阴唇就可以像之前一样光滑了。不敢过多质疑，我觉得只有听她的话才能最快地治好我的病。我赶紧拿着付款单，去了收款处，一共缴付了4000多块钱的治疗费用。

这笔钱，对没有收入来源的穷学生来说不是一笔小数目。搭上了我省吃俭用攒下的一些钱和刚刚发到手的奖学金，也还是不够。我从要好的室友那里借了一些，毫不犹豫地交上了治疗费。治疗时，我M型劈开腿，躺在手术台上。打了麻药针，意识慢慢地不太清晰了。但激光一次一次地打在阴唇上，还是钻心的疼。那种无法形容的疼痛，我直到现在都忘不了。我似乎都能闻到下体烧焦的气味，甚至连情绪感受都似乎一起被激光烧焦了。

下了手术台之后，我只能像企鹅一样撇着腿向前挪胯。我没有再坐公交，给自己打了辆车回学校。出租车司机从后视镜观察了我几次，看我趴在后车座上，谨慎地问我：“你怎么来这个医院看病？”听我说完，他摇了摇头说：“你还是年轻啊，这明显是医托啊，这个医院是出了名的莆田系医院。”

07

身体痊愈了，心却没有

治疗的结果并没有如我所愿，反而更糟糕了。从手术台上下来之后我回到宿舍，一直尿血，每一次上厕所都让我疼痛到身心麻木。阴唇灼烧一样的刺痛，激光打过的阴唇肿的像饺子一样，创面一直在滴血流脓。我吓怕了，不敢问父亲，只好拨通李某的电话。他拜托自己医药行业的朋友，带我去了天津最好的公立医院看妇科。

当我再一次回到了那家医院时，我才知道，原来托关系的话，排队都是不需要的。医生让我进了挂着门帘的里屋，给我做宫颈刮片的检查。她催促我脱裤子，拿一个金属的鸭嘴钳，放进阴道里，然后强行撑开。当时的我，激光手术的伤口还在流脓，流出的脓都粘在鸭嘴钳上了。检查结束后，医生皱眉冷声道：“去查HPV。”报告上的细节我记不太清楚了，但是清楚记得“阴道炎、HPV高危阳性”，还写了好几个数字。

△化验报告 | 图源：作者本人

医生说我的疣体的情况算是比较轻微的，根本无需使用激光治疗，塞药即可。现在最需要治疗的反而是阴道炎。但因为之前在私立医院进行过激光手术，所以我需要去皮肤科把灼烧疣体的伤口创面处理干净。结痂愈合，下阴严重的红肿也需要时间恢复。期间需要在下体里塞一些含有抗生素的卫生棉条，治疗阴道炎。

除此之外，还需要在下体处塞一些干扰素用于清除HPV病毒。医生告诉我，这个可以理解为一种人造的免疫力，帮助消灭HPV病毒，之后再拿高温的灯照射，最后将HPV病毒杀死。这样的日子，从12月一直持续到了第二年3、4月份，每天坚持自己换药、上药。经历了这几个多月的检查以及治疗，我的下体已经无数次地暴露在陌生人面前好多次了。

但每一次张开腿，我还是能联想到那些蹙眉与冷声呵斥，让我觉得自己很脏。后来病久了，心慢慢也麻木了，竟然也放平心态了。幸运的是，随着创面的愈合，下体再也没有长出新的疣体。阴道炎的改善虽然很慢，但症状也在慢慢地缓解，每次小便时候的灼烧感也都在减轻。我的生活也慢慢地走进了正轨。

我一个人在陌生的城市上学，靠奖学金和打工贴补生活。我申上了国内顶尖大学的硕士项目，去英国伦敦读硕士，后来又去了俄罗斯交换，接触了很多开放、自由的观念。我觉得我总是从一场极端滑向另一场极端，从家庭的极端保守，到现在的极端自由。我常年不买东西，全部家当都缩减在两个行李箱里，拎起箱子就能走，但似乎又再也没有的落脚点。我成了老家县城口中的“佼佼者”，但却丝毫没有感觉变好。

08

女人的痛苦，可以停止向下渗透吗？

到现在，我已经和他分手很久了，母亲也去世了七年了，但这些事仍像针一样扎着自己。我不相信爱情，也不敢相信婚姻，甚至被抑郁症折磨了好久。在特别痛苦的时候，我曾随手拿起手边所有的药丸（感冒药、胃药、止疼片）抠出来一大把、一口一口送下去。虽然不致命，但是胃还是受不了这个疼痛，随后没有勇气折磨自己，还是自己抠出来。

经历了这么多年的折磨，我想走出来。但我必须要写，必须要追问，为了母亲，为了自己，甚至为了阿姨、和李老师的太太，我想要一直追问，怎样让一代又一代的痛苦停止向下渗透。一场悲剧里的所有人都是受害者，有办法解除这种原罪吗？

我的潜意识里，依旧忘不掉“死亡婚姻”的故事，总是怀疑走在街上的每一对遛孩子的夫妻是不是死亡婚姻？后来，我在一个社交平台上翻到了副教授的家庭、朋友圈子。我看到他的太太总是用“天天乐韬韬”作为昵称来展现自己的家庭幸福，看到他的母亲每天几条发朋友圈，很多都是家庭合照。原来，他一直在欺骗我。我发现了他曾经的“女朋友”。我主动向她发了消息，她也很快加了我。

这个女孩从2011年就和他在一起，2016年6月分手。在这个姐姐之前，副教授还有好多“女朋友”，甚至他们在一起的五年里，他还和别的女孩打暧昧电话。2016年6月，那时候我和他已经在一起了。他在说自己“死亡婚姻”的同时，还重叠着交了两个女朋友。骗局一旦被撕开一个口子，其他漏洞就很容易被找出来。

我开始尝试联系副教授的其他朋友。他的朋友有的不关心，有的骂我不自重还有脸出来，有的比较同情我，会和我透露一些他的信息，说他有时会在酒桌上炫耀自己在会所里嫖娼的事。可我分明记得，他曾说：“我和别的男人不一样，我从不嫖娼。谁会愿意把自己的手伸进下水道呢？”一瞬间，光环都变成了恶臭。

09

比举报失败更痛苦的，是遭遇的荡妇羞辱

我打算让副教授的恶行被更多人看到。当我鼓起勇气去副教授的大学纪委处举报时，父亲又跳出来义正严辞地阻止：“人家是大学教授，拿什么去举报他？你说你是被骗的，谁信啊？我都不信！”我终于忍受不住，瞪大眼睛质问父亲：“你知道我为什么会被死亡婚姻的说辞骗吗？因为我从小就看见你和阿姨上床，我母亲死之前和我倾诉了一整夜她的痛苦！”

在那次争吵后，父亲与我断绝了关系，向亲戚们大骂我如何不孝又强词夺理，用他的话说，“晚辈没有资格指责长辈的私事，大闺女家的，还敢在我面前说床上的事！”我的举报也不顺利。我找到那位和李某有五年恋爱经历“姐姐”作为人证，指认他违反师风师德，滥用信任地位欺骗感情剥削性利益。

纪委的女老师很同情我的经历，但我提交的证据——只有一份他写给我的纸质情书，被认为不符合纪委要求：“纪委不负责校对笔迹，而且抬头落款都是昵称，看不出来是谁写给谁的。”这几年我一直在关注社会上各种“师生恋”的案件。我在微博上，找到好多和境遇相似的女孩。她们有的认为自己被老师性骚扰，有的被性侵，有的和我类似，“自愿”或者不知情地做了小三。

其中有一位举报南开博导尹某灌醉并性侵自己，一直举报失败的北大硕士；还有一位从大学纪委到省委教育厅，把欺骗她的一个留美归国人才引进的教授一路举报，最终成功的女孩小雅。我们相互联系，相互打气。

和很多女生沟通后，觉得最佳形容我们经历的一个词就是“围猎”。好像老师和社会环境中诸多矛盾的价值标准共同合谋，配合一些谎言和诱导，既鼓励我们突破重围、不要在乎别人眼光，事后又用荡妇羞辱封住我们的嘴。我一直觉得，我遭受感情的伤害，远远没有来自我周边的社会关系对我的伤害大。我剪了寸头，看上去精神利落，像个男孩子。

剪了这样的发型后，很多男生看到我不再会因为我是女生而照顾我，搭讪的男生也减少了很多。女生反而对我兴趣好感大增，都来摸摸我的小短毛。我想，剪掉长发，不化妆，就不会有人再指着我议论说“她就是那个勾引老师当小三的绿茶婊”了吧？我尽可能地像个男生，淡化传统女性特征，是不是就让自己“不是为了钱权而做小三”的争辩更有意义？

是不是就能让别人更相信，我后面的一切成绩、一切路径都是自己努力争取来的，而不是援交换来的呢？我的人生，按照中国人平均年龄来算，已经度过了三分之一。剩下的人生，我既不想要重复母亲、阿姨、李老师和他太太的痛苦，也不想持续地被仇恨折磨。我想要自己剩下的三分之二的人生，能对别人有一些意义，至少不要那么痛苦。我一直想做的，就是想让女人、女孩少受一些痛苦，尤其是小城市、小县城里饱受“好女孩”教育的女孩。我把自己经历和心路历程分享给大家，也是为了解脱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