皮萨里德斯：我们应该担忧科技进步取代工作机会吗

【财新网】（记者 王力为）以机器人、人工智能等为代表的第四次工业革命是否必然带来大规模失业？面对科技及其带来的贫富分化的颠覆式影响，政府及社会是否有应对之策？

“机器人肯定会减少我们的工作量，加剧贫富差距，但是我们也不能太悲观。”2010 年诺贝尔经济学奖得主克里斯托弗·皮萨里德斯（Christopher A. Pissarides）这样对财新记者表示。“机器人时代，我们的休闲时间更多了。”

正是因对存在“搜寻成本”市场的分析及其在劳动力市场等领域的应用，皮萨里德斯与彼得·戴蒙德（Peter Diamond）、戴尔·莫特森（Dale Mortensen）一道被授予2010年诺贝尔经济学奖。

“低端”岗位卷土重来

许多经济学文献显示，在史上数次工业革命中，居于技能分布中间部分的就业岗位被科技取代最多。皮萨里德斯指出。他举例称，以计算机为代表的第三次工业革命使得很多位于中间层的文秘等行政工作被替代，而处于技能分布上层的教授继续承担研究性工作，处于技能分布底层的清洁和保安等岗位也仍然存在。

这一过程也在加剧收入不平等。他表示，计算机提高了教授的生产率，因而其 收入大幅提高；清洁工和保安这类底层人群的薪资增长则停滞不前；而行政类人员则可能失业，或是收入水平下降。

在他看来，这恰恰是上世纪80年代以来各发达国家内薪资水平分化的主要原因。

就失业和不平等问题的解决之策，皮萨里德斯表示，一是政府可以征税做再分配，比如像北欧国家那样实行高税率，来为全民提供必要服务和补偿。然而，由于当前人们对征税的反感以及全球化时代跨境迁移的便捷，这一办法越来越困难。

另一个在他看来同等重要的办法是，改变对服务业岗位传统的“贵贱”观念。在西方，好的厨师现在已经成为明星；健身教练现在已被视作高技能工种，享受很高的报酬，包括在中国的一些城市。

这一变化趋势的原因在于，更富足社会对这些岗位的高质量服务有更大需求，也有经济能力为此提供高报酬。

“如果年纪大了，也有钱，你会打电话找医生或护士来照顾你；有时间去餐馆肯定不希望由机器人做服务员，因为你会抱怨没法和机器人沟通。”他继续举例道，“再比如家庭服务，我们没那么多钱时会自己在家做饭、打扫卫生、自己管孩子，但是技术进步了、生产率提高了、有了更多钱，就可以让人帮你来做这些事情，从而创造新的就业。”

在某种意义上，新一轮的社会分工深化在科技和财富的影响下正在显现。

无论是在中国还是在西方国家，一些传统的低端服务业岗位，比如外卖、洗衣等，正在科技的辅助下变得越来越便捷。皮萨里德斯表示。

人工在各国发展早期相对便宜。在美国，19 世纪时爱尔兰移民在美国以提供洗衣服务著称。而后，洗衣机等机器的发明让这些岗位逐渐消失。而现在，一些劳动密集型的工作又重新回来，比如洗衣服务，送外卖服务在伦敦也已很常见，遛狗也已有专门公司可以代理。

科技带来的收益有一部分转化为对原先被人们视作“生活奢侈品”的服务的新增需求。他归纳称，诸如此类将受益于富足社会对劳动密集型服务需求的行业包括，医疗养护、教育、休闲餐饮、房产管护、家政服务。医疗养护业还特别受益于全球人口日益老龄化的趋势。

为此，政府应该提供的支撑性政策包括，为失业劳动力提供缓冲的社会政策，还应该自高中时期开始就更全面地培养人际沟通技能。

希腊与德国何以天壤之别

在“大萧条”之后的1933年，凯恩斯曾写道，一周工作时长需要被缩减到15小时，才能实现充分就业。

这一颇为大胆的猜想在皮萨里德斯看来存在一定合理性。因为现实是，生产率较低的国家平均来看工时更长。

经合组织（OECD）国家中，德国人和荷兰人的平均周工作时长最短，德国人一周平均工作27小时，但是该国仍有很低的失业率。事实上，与很多人印象中希腊人的慵懒不同，希腊人的周工作时长为OECD国家最长之一。

皮萨里德斯分析称，在德国，很多劳动力参与以兼职工作形式出现的“共享工作”，再加上德国前总理施罗德提高该国劳动力市场灵活性的改革，该国不但劳动生产率极高，而且自上世纪90年代统一后失业率一直是欧洲最低。在此类国家，科技带来的收益转化为越来越多的休闲时间。

希腊为什么失败？他坦言，一大原因是技术进步非常慢，而这背后也是因为对就业岗位的保护太多，于是人们找到一个工作就抓着死死不放，因为一旦失去后就没法儿再找到工作。这从而造成技能和工作之间的不匹配。

“一个工作必须一直干到退休，这是劳动力市场的失败。现在50%的年轻人找不到工作，很多人离开希腊，这是个整个经济的失败。我是希腊人，所以我可以批评希腊，其他国家我是不能批评的。 ” 身为希腊裔塞浦路斯人的皮萨里德斯说道。

在他看来，包括希腊、墨西哥等工时较长的国家，需要通过改革提高本国劳动生产率，并削减国民工作时长。

对于以优步等为代表的共享经济，皮萨里德斯表示，受其冲击的人一定会进行游说反对，但是技术迟早会带来一定程度的替代。

对于政府来说，最好的做法既不是完全将其发展演变扔给市场决定，也不是无止境地阻止优步发展。更好的做法是，政府寻找办法为出租车司机找到其他合适的工种岗位，并提供相应的再培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