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麦克阿瑟的主导下，战后日本政党政治保守主义的基调是如何重新确立起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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战后政党的重建

日本战后改革的总目标是实现日本的非军事化与民主化。因此，战后改革对战前受到军队势力压制、战时走向解体的政党政治而言是一大解放。《波茨坦公告》第十条表示“日本政府必将阻止日本人民民主趋势之复兴及增强之所有障碍予以消除，言论、宗教及思想自由以及对于基本人权之重视必须成立。”也就是说，要通过改革来复活和强化日本国民中的民主主义倾向。

一片瓦砾中的国会议事堂，1945年

1945年10月4日，盟总[1]下达《人权指令》，以备忘录的形式废除了战时对日本政治、政党、公民、宗教等的种种限制，保障了日本国民出版、结社和宗教信仰的自由。以“人权指令”为节点，日本的各种势力争相建立和重建政党，政党政治开始活跃起来。

在1946年4月10日举行的第22届众议院议员总选举中，有363个政党参与到选举中来，最终有33个政党得到众议院的席位。其中最有影响的是以下五大政党：

日本社会党。1945年11月2日成立。该党以战前社会大众党、日本劳农党和日本无产党这三个政党为基础组成。社会党自称社会主义政党，但其指导思想是社会民主主义，在战后政治格局中处于中间偏左，属于革新阵营。

日本自由党。1945年11月9日成立。该党由鸠山一郎发起，是战后第一个保守政党。自由党纲领主张实现《波茨坦公告》，根除军国主义；维护国体，建立民主的政治体制；提倡学术、艺术、教育、宗教的自由；促进自由的经济活动，充实国民经济；提倡政治道德与社会道德；尊重人权，提高妇女地位。

日本进步党。1945年11月16日成立。进步党的基本纲领是拥护国体，彻底实行民主主义，确立以议会为中心的责任政治；尊重个人自由，促进世界和平和人类幸福；调整产业，发展生产，公正分配，建立新的经济体制。

日本共产党。1945年12月1日重建。日本共产党在战前体制下属于非法组织，被强行解散，主要成员多被捕或流亡。日共此时的革命任务是“打倒天皇制，建立人民共和国政府”。但在铲除军国主义方面，日共的纲领与盟总的对日政策大致相同。

日本协同党。1945年12月18日成立。不同于由战前政党蜕化而来的自由党、进步党，日本协同党与战前政党没有直接关系，但其成员同翼赞议会的议员关系密切。该党提出维护皇统，建立以议会为中心的民主主义政治，标榜协同主义的纲领。

推迟选举与解除公职

战后的政党复活，与其说是响应民主改革的复活，不如说是为了填补新的政治体制下出现的权力真空。这是各政治势力所怀的基本动机，同时也是盟总所乐见的。盟总希望通过复活政党这一符合民主体制需要的政治力量的方式推行政治上的民主化改革，而各政党的相继复活则为建立新的议会提供了条件。

日本战败后，盟总迟迟没有解散战时议会（翼赞议会），这使得议会虽然已经丧失了存在的必要性，但仍通过召开临时议会的形式行使立法职能；1945年12月17日，国会通过新的众议院选举法。翌日，币原喜重郎内阁宣布解散旧国会，准备在一个月内举行新的众议院选举。盟总却向币原内阁发出了延期令。1946年1月12日，民政局向日本政府发布关于选举的备忘录[2]，要求选举不得于1946年3月15日之前举行。这主要是由于新成立的保守政党成员不纯，曾推行军国体制的战时政治团体骨干分子混入了政党中，因此盟总认为要建立新的民主主义的议会，首先要整顿政党。

正在围观开除公职举报箱的东京制铁厂员工，1946年1月5日

1946年1月4日，盟总发布《公职追放令》，命令币原内阁解除军国主义分子和超国家主义右翼团体的骨干分子的公职，同时指令1942年翼赞选举中作为推荐议员的当选者不得参加选举。1月7日，盟总又指令调查现有政党的历史、纲领、组织、干部及国会议员情况。随后解除公职的范围扩大到地方政界、经济界和媒体，最终有超过20万人被开除了公职。

总选举：保革势力的集结与对立

战后首次总选举是在严重的粮食危机与解除公职的背景下举行的，这对革新阵营而言自然十分有利：粮食危机使得大众运动开始抬头，而开除公职的主要对象是保守阵营的成员。在这样的形势下，革新阵营发起了建立人民战线的运动。

在欢迎会上接受花束的野坂参三，1946年1月26日

1946年1月11日，战前著名的社会主义者山川均提出建立人民战线，即社会党和共产党的统一战线。次日，日本共产党的重要人物野坂参三从延安返回日本。1月26日，“欢迎野坂参三归国国民大会”在日比谷公园举行，整场大会呈现出人民战线大旗高扬的景象。但最终社会党在大选前夕突然独自行动，没有采取与共产党建立统一战线的政策。

相对的，保守阵营中自由党首先提出以反共为核心集结保守势力的主张。1月22日，鸠山一郎呼吁建立反共联盟以对抗人民战线，但自由党以外的保守政党都认为反共联盟是自由党为扩张本党派势力的借口，因此都反映冷淡。

1946年4月10日，第22次众议院议员总选举正式举行。由共有363个政党参与了选举，258个政党推荐了本党派的候选人，最终5个政党取得了众议院347个席位（约占74%），28个小政党瓜分了38个席位，剩余的81个席位则属于无党派议员。总共466名议员中包括372名新人和39名女性议员。

以严肃的姿态第一次参加选举的女性，1946年4月10日

自由党以141个席位成为议会第一大党，其后依次是进步党94席、社会党93席、协同党14席、共产党5席。

第22次众议院议员总选举结果

注：括号内数字为女性议员数

出处：石川真澄《战后政治史 第三版》

在日共本部庆祝初次获得席位的日共总书记德田球一（前排右二）

麦克阿瑟对选举结果非常满意。他评价说：“林肯说过人民比统治者更为贤明。这句话也适用于日本。日本人欣然接受这种可以表达自由意志的机会，他们排除了左右极端的政治哲学，选择了一条宽阔的中间道路。如此这般，民主主义实现了健康的发展。”

新的人选：吉田茂

自由党虽然成为议会第一大党，但没有取得超过半数的席位，因此新政权只能是一个联合政权。这让币原看到了连任的希望，他开始着手准备政治重组以获得连任。

币原喜重郎（1872~1951），日本第44代首相

币原首先联系了内阁秘书长楢桥渡，希望能以其作为中介联合自由党左派、社会党右派和亲进步党的无党派人士。其结果就是1946年4月16日，币原喜重郎加入进步党并承诺就任党首。同日，他发表讲话称“自由、进步、社会三党联合形成一股政治上的稳定势力，就能顺利地进行修改宪法，如果没有这种远见，我就不能不负责任地交出政权给他”。但这个宣言迅速就被证明是特别不合时宜的——自由党、社会党、协同党与共产党一致认为币原与进步党已经构成了一种“反立宪”的倾向，因此四党在4月19日共同成立“打倒币原四党共同委员会”，向币原递交了要求他辞职的决议。同日，币原内阁的厚生大臣芦田均突然提出单独辞职，再加上四党委员会又计划24日召开更大规模的倒阁国民大会，这就使得币原不得不宣布辞职：4月24日，币原内阁最终倒台。

币原内阁倒台后，各党派间的激烈斗争使得新内阁一时难产，造成了战后长达一个月的政权空白时期。在重重筛选后，币原请求吉田茂接替鸠山一郎作为党首上台组阁。

吉田茂（1878~1967），日本第45、48~51代首相

吉田茂是战前著名的亲英美派外交官，主张协调外交，反对三国同盟和对美开战。在当时，吉田茂是唯一符合自由党要求的政治家，因此他在接受党首位置前得以提出近乎苛刻的三大条件，一是不负责筹措政党的资金；二是政党不能干涉阁僚任命；三是一旦不悦可以随时辞职。在得到许诺后，吉田茂终于答应出任党首。

盟总也认为吉田茂是下任首相的理想人选，于是也对吉田茂出任首相表示了支持。5月16日，天皇遵照盟总的建议，指名吉田茂上台组阁。

五一节

1957年，已经退出政坛的吉田茂出版了他的回忆录《十年回忆》。谈到11年前他首次上台的情形时，他仍然心有余悸：“我的第一届内阁，由于共产主义者所领导的暴徒的实力斗争，遭到了阻碍。我的内阁是在红旗的包围和革命歌声中组建的”。

五一节集会上的游行队伍，左前的标语牌上用蹩脚的英语写着“求盟总帮我们渡过粮荒”，后面的标语牌则是“团结就是我们的原子弹”。

5月1日是“五一国际劳动节”。为了纪念这一节日，全国各地的主要城市都发生了集会游行。据警方记录，参加集会的人数达到125万。光是东京，就有50万男女涌入皇居前广场。

5月12日，东京世田谷区下马一带的居民举行了索要大米配给的“区民大会”，成为一周之后“粮食五一节”的导火索。野坂参三在会场上宣布粮食问题除了直接向天皇请愿之外别无他法。于是下马的民众分为两队，分别向世田谷区政府和皇居进发。在与皇宫卫士发生短暂的冲突后，113名举着红旗的示威群众被允许进入皇居内向宫内省的代表提出要求。结果，他们冲进皇居内的御膳房，发现了在一般家庭的餐桌上见不到的食物。

参加粮食五一节的学生们，标语牌上是对执政者辛辣的讽刺：“嘿老头，如果我没吃的就得死，可我不买会死的账”。

因此，在5月19日，25万男女顺理成章地集结到皇居前广场参加粮食五一节大会。在会场上，一位背着婴儿的母亲通过扩音器对群众诉说她所在的居民区已经两周没有获得大米配给了，由于只能“喝米汤和吃野菜做的团子”，她根本没有乳汁给孩子哺乳。一位五年级的男孩告诉人们，他渴望补上被战争打断的功课，但由于粮食危机导致授课时间缩短，已经变得不可能了。共产党总书记德田球一在演讲中揶揄天皇称“我们在挨饿。而他怎么样呢？…可能天皇只会说，‘啊，是那样吗？啊，是那样吗？’”

松岛松太郎与他的标语牌

对天皇最为入骨的讽刺事件后来被称作“标语牌事件”。田中精机的工人、共产党员松岛松太郎将一块自己书写的布告牌带到会场展示。布告以半文半白的语言，戏仿天皇的口吻写道：

诏书：

国体得以维系，朕饱食终日。

你们人民，饥饿死去。

钦此

标语牌的背面，写着“为什么不管我们怎么拼命工作都得挨饿？答案就是，裕仁！”

大会还通过决议，要求“人民管理一切粮食”、“坚决反对保守反动内阁”，要求吉田茂放弃组阁，建立“以共产党、社会党为中心，以公会、农会、民主团体为基础的，能够保证粮食、工作和土地的民主政权”。会后，示威游行的群众包围了首相官邸，派出代表要求吉田接见，德田球一等人在首相官邸内静坐了两个多小时。最终美军出动坦克驱散了包围首相官邸的示威群众。

首相官邸附近与示威群众对峙的美军装甲车

但事情在美国的介入下迅速朝着对保守势力有利的方向发展。翌晨，麦克阿瑟发表了《警告暴民聚众示威和骚扰的声明》。

21日，麦克阿瑟召见正为组阁事宜所苦恼的吉田茂，许诺给予额外的粮食援助以缓解危机。

22日，吉田茂宣布组阁成功。最终自由党与进步党达成合作，共同建立了保守联合政权。

自由党在大选中获胜与吉田内阁的成立，意味着保守势力在盟总的支持下渡过了“最艰难的岁月”，保住了政党政治下的主导地位。虽然此后社会党也曾一度组阁，但政党政治保守主义的基调已经确定下来，对战后政党的走向与政党政治体制的发展产生了深远的影响。

第一次吉田内阁成立合影，1946年5月22日

战后政党政治复活的过程，就是由美国主导的自上而下的对日改革与无产阶级主导的自下而上的民主呼声之间对立斗争的过程。在“麦克阿瑟的礼物”和“配给制下的自由”之间，保守势力通过选举确立了未来长期执政的政治基础，而大众运动也在不断激化的社会矛盾下走向高潮。

[1]即“General Headquarters”，盟军最高司令官总司令部，简称“盟总”或“GHQ”；

[2]民政局《选举》(SCAPIN-584)，1946年1月12日。

参考文献：

吴廷璆《日本史》

林尚立《日本政党政治》

约翰·托兰《拥抱战败》

井上清《战后日本史》

吉田茂《十年回忆》

雨宫昭一《日本近现代史系列7·占领与改革（岩波新书）》

半藤一利《昭和史戦後編1945-1989》

石川真澄《战后政治史·第三版（岩波新书）》

注：本文为国家人文历史原创，未经授权严禁转载、抓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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