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筑 | 17个故宫拼在一起多辉煌？那就是汉代的长乐与未央

经公众号“一席”（微信ID：yixiclub）授权转载。

《忆秦娥·箫声咽》

李白

箫声咽，秦娥梦断秦楼月。

秦楼月，年年柳色，灞陵伤别。

乐游原上清秋节，咸阳古道音尘绝。

音尘绝，西风残照，汉家陵阙。

李白登临的乐游原是唐长安的制高点，一个高起来的台子。在关中平原有很多这种高起来的土平台，比如乐游原、白鹿原等等。像李商隐非常有名的“夕阳无限好，只是近黄昏”就是登乐游原时吟诵出来的。

李白、李商隐在乐游原上看汉家陵阙会是什么感觉呢？

汉家陵阙在其西北，隔着渭河，汉代的帝陵就像一座座黄土的金字塔一样，一字排开。在唐朝的时候，汉长安已经灰飞烟灭了。确实，汉朝最辉煌的影像就浓缩在“西风残照，汉家陵阙”里了。

西风残照，汉家陵阙 ©王南 绘

如果要谈汉朝建筑，最痛苦的一点就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因为西汉地上的建筑全部消失，这是中国古代建筑的一大悲剧。

我们用木结构建造，建筑就不够坚固和永恒。我们现在地上保存的最古老的木结构建筑已经是中唐时期了，公元782年。

中国现存最古老的木结构建筑  五台山南禅寺大殿

中国古代人有一个特殊的观念：事死如事生。汉代是一个非常讲究厚葬的年代，会想尽办法把逝者生前所享有的一切，都以某种方式，或直接或象征性地放到他的墓里去。于是，汉代建筑就有很多直接或者间接的材料在汉代的陵墓中。

用今天的话说，好像汉朝地上的建筑不见了，可是地下还存着一个备份。木心写过一篇散文叫《哥伦比亚的倒影》，如果借他这个说法的话，我们今天用来讲汉朝建筑的，其实是它地下的备份，就像它的倒影一样。

西安古城，它的西北边是汉长安城。隔着西安的母亲河——渭河，西汉帝陵一字排开，从阳陵、长陵一路到最西端的茂陵。当然西汉有两个陵在白鹿原，一个是文帝霸陵，一个是宣帝杜陵，但最主要的九座都在渭河以北，形成李白词中的景象。

西汉十一陵布局示意图 ©《西汉十一陵》

汉代所有最杰出的建筑，基本上都汇聚在汉长安城当中。有的时候，我们会在汉长安城考古的遗址里发掘出这样的瓦当，写着“长乐未央”。这是汉长安城最重要的两个巨型宫殿，基本上可以用它们来指代长安。

汉未央宫椒房殿遗址出土“长乐未央”瓦当 ©《汉长安城未央宫：1980-1989年考古发掘报告（下册）》

下图是汉长安城的平面图。汉长安城最先建造的是东南角的长乐宫，它其实是在秦代离宫的基础上建造的，刘邦常年居住在这里。长乐宫是一个什么规模的建筑呢，十倍于今天的北京故宫。

西汉长安城示意图 ©《汉长安城未央宫》

汉代第一个自己经营的宫殿是未央宫，七倍于今天的紫禁城。这两个宫殿基本占了汉长安城南半部的绝大部分地方，所以可以用它们来指代整个城。汉长安城整个城墙里的面积是36平方公里，罗马发展到帝国鼎盛时期有20平方公里，汉长安城几乎两倍于它，而且非常规整。

汉长安城首先有完整的城墙，而且它有南北向的大街，基本是城市的中轴线，把汉长安城平分成左右两半。

从下图上可以清晰地看出，整个城基本上是被宫殿笼罩了，有明光宫、桂宫、北宫，宫殿大概占了整个城市面积的70%左右，是名副其实的一个宫殿的都城。

西汉长安城示意图 ©《汉长安城未央宫》

汉长安城长得有点怪怪的，东西两条墙比较规整，南北两条墙曲里拐弯的，斗折蛇行。后世有一种说法，说北城墙像北斗，南城墙像南斗，还称汉长安城是“斗城”。

当然也有当代的一些考古学者不同意这个说法，认为这是牵强附会。不管是因为象天法地，还是因地制宜，其实整个汉长安城还是相当规整的，基本上在一个正方形的范围里，有明确的城门，城门对着大街，棋盘式的格局已经基本形成了。

这和罗马这种自由生长的都城有着非常鲜明的对比，从这一点可以看出，中国古代的都城规划其实是非常早熟的。

西汉长安城南城墙遗址

我们可以来大谈一下夯土这件事情。中国古代人说中国建筑是土木之工，土对中国人来说太重要了。我们文明的发源地中原地区到处都是黄土，所有重要的木结构建筑都建在一个夯土的台基上，所有的城墙都是夯土的芯，所以夯土是非常重要的一项大工程。

夯土到底是什么事情呢？夯土，拆解开来就是“大”“力”“土”，用很大很大的力气捶击土，使得台基、城墙非常坚固。

比如要夯一个长方形的平台，我们撒了一块土，堆到一定的高度，一下，一下，一下——这些圆都要相切地夯过来，然后再一排一路夯过去。中间还剩下好多缝，下一轮再夯的时候要把它夯满，保证所有的土都被你的大铁锭砸过。

这个事情要干多少回呢？看这个建筑的重要程度。如果皇帝大殿的台基，要夯几十遍、上百遍，普通家里的宅子可能夯个几遍。

所以想象一下古代营造的工地上，一个大宫殿里面千门万户，各种台基，工地上其实有很多人喊着号子，可能配一下秦腔是非常正确的。黄土满天，把它夯得很紧很实，到什么程度呢，千年不坏。

考古学家们非常爱这件事情，看到夯土眼睛就放光。中国考古学的奠基人李济说过一个事，说开始看到这样的土层，层层叠叠的非常坚固，还以为是洪水冲积土。很长时间考古报告就这么写，直到后来发现原来这是建筑基址，中国古代人建造房子的方法。

所以只要是有夯土，就是有人工的痕迹，要么是城墙，要么是院墙，要么是建筑的台基，只要找到了这些夯土的边界，建筑或者城市的平面图就被勾画出来了。

汉长安断断续续的城墙就呈现为一截一截的夯土。还能找到城门，而且很清楚的完整的城门被发掘出来，由三个门道对应进去三条大街。

西汉长安城门及街道示意图 ©《中国古代建筑史》

下图是城门的遗址，门洞地方的夯土都高出地面，还能看出中间的三条大道。这其实也对应了班固《西都赋》里面讲的“披三条之广路，立十二之通门”——整个汉长安城是四面，每面开三门，有十二个门，每个门对进去都有三条大路。

宣平门遗址

当然，也能挖出很多带风水纹饰的瓦当，青龙白虎、朱雀玄武。这些饰物是古代人观天文对应的二十八宿，东宫苍龙，西宫白虎，北宫玄武，南宫朱雀。

宗庙遗址出土四神瓦当：1.青龙，2.白虎，3.朱雀，4.玄武

他们觉得天上有这些东西，地上就要有跟它对应的事物。后来看风水的都讲这一套，其实是天文地理的一种对应。汉代又把它做成纹样装饰在瓦当上，可以看到汉代的建筑也好，城市也好，已经深受这种观念的影响。

汉朝开国的第一个重要建设是未央宫，而且在未央宫的建设当中，有一段刘邦和萧何的经典对话，被司马迁写进《史记》里，它可以看作中国历代宫殿营建的指导原则。

萧何做了很宏伟的规划，宫殿盖得特别壮丽。刘邦看了非常生气：前面秦始皇就是因为这样乱来而亡的，你这么做，我会被人骂的。

萧何对曰：“天子以四海为家，非令壮丽无以重威，且无令后世有以加也。”四海都是你家，宫殿当然要壮丽才能特别威严，而且让后面无法超越。结果龙颜大悦。从此以后，这种过度的营建，把所有土木之工都集中在盖宫殿上具有了一种合法性。

可惜的是，真正意义上代表了中国最高建筑技术、规模、艺术的典型宫殿，今天真正完整留下来的，只剩下北京故宫了，它大概是中国宫殿建筑史上中等规模的作品。汉代其实曾经达到过非常辉煌的高峰。我们刚才说长乐宫加上未央宫已经有17个故宫那么大了，最小的桂宫也有两倍故宫那么大。

我猜测，当时宫殿里的交通方式是骑马或者乘马车，否则大家在里面就太辛苦了。

未央宫在整个汉长安的西南角上，《两都赋》里面讲过，“据坤灵之正位”，它处于坤位，八卦的坤位在西南角。这是当时天子的一种想法，天是乾，地是坤，“我”是地上的天子，“我”占据坤位就具备了合法性，所以把整个最重要的皇宫摆在长安城的西南角。

西汉长安城示意图 ©《汉长安城未央宫》

未央宫一共有四个门，形成两条大道，也是《两都赋》里面写的，叫“经纬乎阴阳”，一经一纬。

它最主要的前殿，相当于北京故宫太和殿，在大道十字交叉口的西南边。最主要的后宫是二号基址，所谓的椒房殿。还有各种各样的亭台楼阁、沧池等等。

未央宫平面示意图 ©《汉长安城未央宫》

今天还能看到巨大的夯土台留在平原上，尤其是前殿遗址的夯土台。这个夯土台的面积大概是今天故宫三大殿所在的那个大台子面积的三倍，想象一下，一个面积三倍于三大殿的台子，高度是两倍，非常壮观。

故宫三大殿全景

根据挖掘的遗址，也是前、中、后三大殿排开，可见在那个时候已经有三大殿这种方式了。

未央宫及前殿遗址航拍（由北向南） ©《汉长安城未央宫》

早在《史记》里面就讲过，春秋战国时期大家就流行这么做，叫“高台榭，美宫室”。“台榭”这个词，我们经常会在古籍里看到，什么是台榭呢？

中国用木结构建筑来盖房子，其实盖不了很高，尤其在早期，技术还没那么发达，那怎么办呢？就是夯土呀，拼命往上堆，盖一个非常高的土台子，在那上面再盖木结构建筑，像天宫楼阁一样。曹操有铜雀台，就是这个意思。可是现在基本上都只剩下大黄土台子了。

真正完整地堆了一个台榭，上面还能留下很美的木结构建筑的，是北京北海的团城。团城也是用夯土筑了一个城出来，然后在上面盖很美丽的木结构建筑。

北京北海团城

来看一下后宫的情况。远处的是刚才说的前殿的大台阶，后寝就是皇后的椒房殿遗址。从这个平面来推测，椒房殿更倾向于是大大小小的一些殿堂和廊庑、庭院，组合得比较自由的一个布局。

汉未央宫椒房殿遗址航拍 ©《汉长安城未央宫：1980-1989年考古发掘报告（上册）》

椒房殿好玩的是它的名字。我虽然是念建筑史的，但是不求甚解，很长时间我都以为是墙面涂辣椒或者花椒，因为它说“以椒和泥，取其温而芬芳”。

后来知道是花椒树的花和到泥里面，涂到墙上是粉红色的，而且非常地温润。还有一种说法，说花椒多籽，用来谐音“多子多福”，所以其实还是一种浪漫、美丽的涂料。

有的时候还会烧一些类似火炕的暖气设备，所以后宫还有温室殿。最厉害的是它还有夏天的清凉殿，通常是把很多冰块放在房间里，就是简易的空调，所以未央宫应该还有冰窖。

很多皇宫里面有冰窖，这件事情是非常清楚的，今天故宫的冰窖还被改成了一个餐厅。金庸在《天龙八部》里写西夏皇宫也有冰窖，虚竹还在那里和西夏公主发生了爱情。当时宫殿里面想尽办法让四季过得舒适，在很多考古发掘或者文献当中我们也能看到这些事情。

故宫冰窖开辟为观众服务区 ©京华时报-网络 图虫创意

未央宫、长乐宫已经很辉煌了，汉武帝在未央宫的西边（已经出了汉长安城），又建了更辉煌的建章宫，据说在建章宫正殿的高台上可以俯视未央宫。

汉长安建章宫与上林苑示意图 ©《中国古典园林史》

并把西南边更广袤，比汉长安大得多的上林苑加以营建。据说上林苑是“周袤三百里，七十离宫别馆，皆可容千乘万骑”。

上林苑有一个非常大的水面，叫昆明池，还在里面操练水军，这是它的实用功能。它最浪漫的一点，是用昆明池来象征银河，还摆了石头雕刻的牛郎和织女在银河的两岸。

最神奇的事情是，牛郎织女被挖出来了。

上林苑遗址出土的西汉牛郎织女石刻 ©《中国古代艺术与建筑中的纪念碑性》

实在不知道考古学者是怎么断定他们是牛郎织女的，不过确实是在上林苑昆明池的遗址挖出来的，非常地写意。

这个传统一直传下来，今天还保留在颐和园里，所以颐和园也是拿昆明湖象征银河，并摆一尊铜牛，用“牛”来象征牛郎。铜牛深情地望向西北方，眼神含情脉脉，看着西北方的一个景区，叫“耕织图”。

北京颐和园昆明湖畔铜牛

整个上林苑不仅是一个美丽的园林，同时是一个大的动植物园，把各方的贡品、奇珍异宝全部都填到这里来，史书记载有白象、犀牛、能言鸟，夜晚会发光的巨大珊瑚树等等，这么一来就更有仙境的味道了。

下图是一个大概的复原图，可以很好地说明建章宫和未央宫的关系。它们之间跨过城墙还用立交桥相连，古代叫复道。

建章宫与未央宫示意图 ©《中国古典园林史》

另外，由于方士说仙人好楼居，所以还盖了各种各样的井干楼、神明台、别凤阙，史书里记载全是五十丈高。如果真的按汉代的尺寸来算，五十丈就是115米高——就算一半高都不得了。

今天剩下一些遗迹，可以见到建章宫凤阙的遗迹，宫门边的一对大土墩，中间是大门。

建章宫双凤阙遗址

整个建章宫和上林苑的高潮是神明台。如果记载正确，神明台本身已经115米高，上面又摆了一个十几、二十丈高的仙人承露盘。

今天在北海琼华岛的北坡上，能看到一个微缩版仙人承露盘，一个仙人端着承露盘，站在一个柱子上。可能怕鸟在里面筑巢，所以在上面罩了一个铁丝网。

北京北海琼华岛仙人承露盘

李贺有首非常有名的诗描写此景——《金铜仙人辞汉歌》，名句我们大家都知道，“天若有情天亦老”。诗里面描绘说长安灭亡了，魏明帝要把仙人承露盘运到洛阳去，仙人居然潸然泪下，描绘了古都覆灭后的荒凉气氛。

（本文作者王南，清华大学建筑学院教师）

参考书目：

刘庆柱、李毓芳. 汉长安城.

[美]巫鸿 著. 施杰 译. 黄泉下的美术：宏观中国古代墓葬.

郑岩. 逝者的面具：汉唐墓葬艺术研究.

袁仲一. 秦兵马俑坑.

陕西省考古研究所编. 汉阳陵.

何介钧. 马王堆汉墓.

郑绍宗. 满城汉墓.

王南.汉家陵阙.读库1304

悄悄的，微信又改版了

苹果手机用户看到的订阅号界面

已经发生变化

如果不适应，可按如下操作进行

恢复原来的形式

为了更好的找到“国家人文历史”

苹果手机用户可通过

加星标的方式

将“国家人文历史”置顶

进入公众号首页后操作如下

安卓手机用户

可将“国家人文历史”公众号

添加到手机桌面

进入公众号首页后操作如下

注：未经版权方允许，请勿转载、抓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