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岛足球的孤独与自由

撰文：杨霄霄

俄罗斯世界杯，让更多的人知道了冰岛足球。为什么人口只有34万的冰岛其足球会如此强大？本文作者，北京控股足球俱乐部媒体经理杨霄霄，今年8月8日至16日期间，应冰岛足协邀请随北控U15梯队前往冰岛交流访问，对冰岛足球有了第一手的直观认识。

传说，在古老的冰岛，因为环境恶劣，不适宜人类居住，人们被迫只能在新生儿中，留下那些更为强壮而勇敢的生命。每个刚出世的孩子，都会被放入寒冰中一阵子，活下来的才算真正来到了这个世界。

带着对传说的敬畏，笔者辗转18个小时终于走出凯夫拉维克国际机场，走进这个从寒冰中重生的彪悍民族。然而冰岛足协前来接机的格雷塔先生，却瘦弱而慈祥的出现了。他不像冰岛球员那般强壮而大胡子翩翩，一身写有冰岛足协KSI字样的运动服，被他穿得逛逛当当，巴掌大的小脸上五官精致，只是那微笑起来的鱼尾纹说明了主人的年纪。

格雷塔（图右，冰岛足协国际事务负责人）

古达尔（中，冰岛足协发展委员会负责人）

左为翻译

其实在造访之前，我们已经联系好了导游前来接机，因为飞机是午夜降落，所以并没有打算在机场就和冰岛足协“会面”。不过热情的冰岛人还是派出了负责国际事务联络的重要负责人前来接机，格雷塔先生首先用他腼腆的笑容欢迎了我们的到访，之后对着手中的名单，确保我们团队中30人全部顺利抵达冰岛。

由于路途奔波，我们似乎更希望明天在酒店与冰岛足协再次确认访问行程，不过格雷塔执意确认过之前邮件联系的所有行程后，才放我们登上去往酒店的大巴。

在之后的一周时间里，格雷塔那张慈祥的脸都会在每日清晨准时的出现在我们下榻的酒店前台，无论当日的行程是否需要冰岛足协接待，他总是风雨无阻，事无巨细。冰岛人的性格像极了这个充满冰与火的国家。

冰岛的很大一部分陆地，长年被寒冰覆盖，即便是在没有那么多冰霜的夏季，也是充满了熔岩石的月球表面景象，但在这样一个“无情”的大陆下面，却充满了蓄势待发的火山和温泉，地下水温度甚至达到200度以上，这些地下水经过降温输出后流向家家户户，完成供暖和热水供应。冰岛人的脸上很少出现欧洲式的露牙大笑，但他们如冰山般冷酷的外表下却藏着一颗200度火热的心。

2016年，冰岛国家队以预选赛小组第二名的成绩首次晋级欧洲杯，决赛圈中，首轮1比1战平葡萄牙，次轮1比1平匈牙利，最后一轮2比1战胜奥地利，以三战不败的佳绩小组成功突围。在1/8决赛中，又令世人震惊地2比1淘汰了英格兰队。

而在刚刚结束的俄罗斯世界杯上，冰岛队更是令人嗔舌的逼平阿根廷队。短短两年间，冰岛足球像是一位天外来客般的出现在世界足球舞台，所有人都在问，这朵奇葩究竟是如何炼成的？

“冰岛足球有着独特的成长环境，这很难被复制。”面对笔者的提问，冰岛足协发展委员会负责人达古尔娓娓道来冰岛足球的绽放之路。

“冰岛这个国家的情况并不适宜足球发展，这里的气候条件不好，冬天非常寒冷，而且冬天几乎很少有天亮，夏天又很少会天黑。所以早年间，冰岛并没有什么人踢球。”

据达古尔回忆，冰岛足球的起源是因为冰岛足协拿到一笔来自国际足联和欧足联的专项资金，之后冰岛足协联合地方政府共同出资，在全国的中小学校区周边修建了120座室外小球场，面积虽然只有半个标准场的大小，但配套设施完善，有满足夜场训练的灯光，还铺设了满足冬季草坪生长的地下热水管道。“这可以算是整个冰岛足球的起点。”

在修建了120座小球场，成功将足球运动在冰岛传播之后，冰岛政府并没有停止在足球方面的投资，他们又陆续为冰岛47家足球俱乐部修建了室外、室内球场。据达古尔介绍，冰岛如今拥有设施完备的室外球场40-50座，标准尺寸的室内足球场7座，半标准尺寸的室内足球场5座。这些足球场由政府投资修建，政府和俱乐部共同经营管理。

本文作者与冰岛足球少年

不过政府的支持还不仅于此，在冰岛，每个孩子每年都会得到5万冰岛克朗的课外学习经费，折合人民币三千多元，这笔钱不会打到父母账户，而是直接打到课外学习机构的账户。以足球为例，一个孩子一年学习足球的费用大概在8万冰岛克朗左右，政府的补贴抵掉了大半的学费，这样极大减轻了家长们的经济负担，让孩子更早的接触到自己喜欢的课外项目，也让教练们更早地着手培养足球人才。

与达古尔的见面选在了冰岛最负盛名的布雷达布里克（Breidablik）俱乐部进行，这家冰岛老牌体育俱乐部创办于1950年，至今已有68年历史，是冰岛最大型的体育俱乐部之一。除了足球运动外，布雷达布里克俱乐部还开展篮球、田径、手球、空手道、滑雪、游泳等项目。

在该俱乐部足球项目负责人哈康先生的带领下，笔者先后参观了布雷达布里克俱乐部的室外比赛场地、多个室外训练场地、室内足球场以及俱乐部各项功能区。在参观过程中，不断有各个年龄段的男孩、女孩自发来到球场踢球，有的大队人马正在激烈比赛，有的三五成群还没站稳就开始踢球，还有个小姑娘一直一个人对着墙踢球，一样的动作重复了整个下午。

布雷达布里克俱乐部的室内足球场

据哈康介绍，冰岛的球场在不上课的时候全部免费对青少年开放，所以住在附近的小孩经常跑到球场踢球，“他们有的在这里学习足球，训练后来加练，也有的根本还不会踢，我们也欢迎他们到这里来认识足球。”

这么小的孩子，家长不会当心他们独自出行吗？对于笔者非常中式的提问，哈康有些惊讶：“为什么要担心？家长如果想看孩子踢球，我们当然欢迎他们到休息区来喝杯咖啡，如果有工作在身，那孩子自己来玩就好了，玩够了他们自然会回家。不要考虑安全问题，这里非常安全。”

在随后几天的探访中，笔者又先后去到几家当地足球俱乐部，剧情基本相似，与其说是在踢球，不如说是看孩子们自由散漫地在绿茵场上摔跤打滚，身边没有家长们犀利地目光，只有队友们相互的玩笑。

导游说，她9岁的儿子也在踢球，现在正值暑期，孩子每天早上就不见了人影，即便不是放假，冰岛小孩中午一点半就会放学，放学后他不是去参加训练就是和队友去练球，晚上肯定是顶着一身泥巴乐呵呵地回来。这个国家的安全程度很不像一群海盗的后代。

冰岛孩子的成长模式让笔者想起了一个关于冰岛羊的故事。羊肉是冰岛人主要的肉食来源，为了满足供应，当地有很多部落以养羊为生，但他们并不需要搭羊圈、喂饲料、放羊，而是实行放养制。

每年开春，各个部落的牧民们将小羊仔赶上辽阔的高原，直到冬季来临之前，再将羊赶下山，这个时候，各家各户在城里工作的小孩都会回到部落里，站在赶羊的沿途道路上，确保大批养只顺利下山。在整个日照充足的春、夏、秋季，世世代代的冰岛羊都是这样孤独而自由地成长。而冰岛的孩子和足球，又何尝不是如此。

其实冰岛家长就算想陪伴孩子成长，恐怕也没那个闲工夫。据格雷塔介绍，在冰岛，几乎人人都在兼职，因为生活成本非常高，所有每人有两三份工作是非常正常的事情，即便是小孩，到了十五六岁也都会在放学之后找份兼职的工作，这在冰岛是合法的。

早在冰岛足球横空出世的2016年，坊间遍多有传闻，说冰岛并无职业球员，一群兼职的足球爱好者横扫了整个欧洲。只能说，传闻来源于生活，但比生活夸张了。据达古尔介绍，冰岛球员在成长过程中都曾兼职这并不假，毕竟十几岁的孩子也都会在下课之后去打工。“如今在冰岛国内联赛效力的球员也大多都是兼职，因为他们中的大多数会在早上八点到下午五点中有工作，所以每天的训练基本安排在晚上五点半。”

不过那只横空出世的冰岛队却不是这个情况。“我们冰岛球员中，有大约70-80人效力于欧洲其他国家的联赛中，他们拥有更好的能力，是绝对的职业球员。这些球员在离开冰岛之前确实从事过其他职业，之前媒体报道的医生、警察、银行职员都确有其事，不过在他们离开冰岛决定专心踢球之后，就放弃了之前的工作。我们的主教练之前也确实是一名牙医，不过在执教冰岛国家队后，也放弃了牙医的工作，专心投入足球事业。”

除了在欧洲其他联赛效力的职业球员外，兼职的确是冰岛的一大人文特色，比如接待笔者的冰岛足协官员们就全部都是兼职。格雷塔是一名高中英文和法语老师，因为爱好足球又精通外语，所以被冰岛足协聘为海外事务负责人。

而达古尔则是一名足球裁判，值得一提的是，他前不久刚刚执法了在布雷达布里克俱乐部举行的全国女足青少年赛事，“会参与这份工作，是因为我的儿子在这家俱乐部里踢球，如果我作为志愿者参与到这家俱乐部举办的赛事中，我儿子踢球的学费就可以打折！其他家长也会做各个种类的志愿者，这样孩子的学费就都可以拿到折扣了！”

世界杯结束后，冰岛队主教练哈德格里姆松

在家乡的一场青少年足球比赛中担任起了裁判

像达古尔这样的注册裁判员在冰岛国内超过2000名，国际级裁判员10-15名。冰岛足球正在全方位升级。

冰岛虽只有34万人口，但足球人口非常可观。仅布雷达布里克俱乐部就拥有超过1500名不同年龄段的足球运动员，全国拥有超过26000名注册球员，而这个数目远超过拥有2300万人口基数的北京。

此外，冰岛足协非常注重教练员的培养和使用。“我们现在拥有欧足联A级教练员240-250名，B级教练员600余名，职业级教练员20名。各家俱乐部收上来的学费大多用于教练员的培训。”据达古尔介绍，冰岛人认为8-12岁是孩子的黄金年龄，这个年龄段的孩子会被鼓励参加多项运动，并被配以最优秀的教练。

“我们相信，这个年龄段的孩子应该至少参加2项运动，这对他们的身体、心理发展都有好处。而且我们认为这个年龄段的孩子更容易吸收新鲜的理念，因此他们的教练一定也得是最优秀的，并不是任何一个教练都可以带这个年龄段的球队。”

冰岛俱乐部对青训非常重视，不同于其他欧洲豪门，冰岛俱乐部没有买卖球员的传统，因此一家俱乐部要想取得好成绩，必须靠自己的青训系统培养出优秀的球员。

“我们的俱乐部通常从6岁就开始培养自己的球员，每个年龄段都会被分为A队、B队、C队，不同俱乐部的A队和A队踢比赛，B队和B队踢比赛。”据哈康介绍，冰岛青少年全国联赛有U12、U14、U16、U18四个级别，10岁以下则参加地区级别联赛。成人联赛则男子有5个级别，女子有3个级别，顶级男子足球联赛有12支队参赛，女子有10支球队参赛。

如今的冰岛足球已经惊艳世界，外面的人都在试图走进这片冰山中的足球王国，而冰岛人却不急着走出去，冰岛足球人关心的，只有自己的足球。

当被问及俱乐部是否会担心收支平衡，是否在生源方面发生竞争时，达古尔有些不知所措，他们从不考虑这些问题；当被问及是否会考虑和中国足球展开合作时，达古尔有些难为情地笑了，他并不了解中国足球，他只是没有考虑过这个问题。达古尔说，冰岛足球还有很多问题需要解决，冰岛足球还可以做得更好。

冰岛人相信，自己是从寒冰中走出来的民族，他们在生命之初便经历了孤独的洗礼，他们为了自由而破冰重生。冰岛人相信，自己是维京海盗的后代，他们是孤独地航向大海而不问回路的海盗，他们是自由地驰骋于海洋而无畏征程的战士。

如今，他们正走出冰川，踏上绿茵，放下刀斧，拿起足球。这一次他们要击碎的，是冰岛足球多年的蛰伏；这一次他们要征服的，是风云莫测的世界足坛。

撰稿|杨霄霄编辑|菠萝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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