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为西汉宗室的表率，汉宣帝给刘德的谥号为什么是“谬”？

本文系时拾史事独家原创稿件，未经授权严禁转载

作者：陈华

#麟阁宣功#

前一段时间

瓞

绵长。其实到西汉中期，曾经门衰

祚

薄的刘姓宗室已如过江之鲫，多得难以胜数了。这么多刘氏子孙，绝大部分又是单字名，其中重名极多，

仅叫刘德

的就至少有过两个，而且都曾在历史上大名鼎鼎。

第一个刘德是汉景帝刘启的二儿子，

爵

封河间王。本来，他可以有一个更好的前途，却因与废太子刘荣同为栗姬之子，长期遭到九弟刘彻（汉武帝）的猜忌，郁郁而终。不过，刘德对后世最大的贡献是“修学好古，实事求是”，此公既然在政治上没有上升空间，就将全部精力用于藏书和文献整理工作，今人所读的《毛诗》《左传》就是他组织专家学者抢救下来的。

第二个刘德便是本文的主角宗正、阳城侯。

皇帝家的学问人

刘德字路叔，生于长安（今陕西西安）。刘德这一

系其实

并非出自刘邦，而是源于刘邦同父异母的弟弟楚元王刘交。

刘交是刘家兄弟中唯一

个

品学兼有的五好青年。与种地把式二哥刘仲和无赖皇帝三哥刘

邦不同，刘

交同学

从小就爱读书，曾拜荀子的门徒浮丘伯为师学习

《诗经》

，练就了一身才艺，树立了远大理想，因此天然与三哥刘邦志向接近，受到三哥的信任和宠信。在刘邦起兵后，就一直追随三哥打天下，成为大汉公司的原始股东之一。当刘邦成功拿下异姓诸侯王中最大的

BOSS

楚王韩信后，立刻将楚地分成荆楚两国，交给刘交和另一位从龙有功的堂兄刘贾治理。从此，刘交告别老父、兄长，前往彭城（今江苏徐州）就藩。

才刚传了

三代，就差点儿

OVER

了。原来，刘交的

孙子刘戊在七

国之乱这出大戏中担纲了男二号，戏演砸了，照理应身死国除。汉景帝

觉得楚藩好学

成风，人才济济，是皇家有学问有品味的代表，不应该就此中落，特别

恩准刘

戊的三叔刘礼继承侄子的未竟事业（刘戊他爹其实是老二刘

郢

客，因为

大哥刘辟非挂

得早，这才顺利接班），继续

牧守楚地

。不过此时的楚国已然缩水了。

刘交其他的儿子就没这么好的运气了，只能继续好好学习，天天向上。这其中就有离王位最近的四哥休侯刘富。刘

富由于屡次劝谏刘

戊，

且及时

与侄子割席，才得以在被

免侯后

重又

绍封红侯

，是为红

懿

侯。刘富有四个儿子，其中有一个叫刘辟强（非嫡子，没有继承权），同样是位品学兼优的好青年，有“诸宗室冠”的美誉。而且，

刘辟

强

清静

少欲，平时就喜欢读书，老大不小了也不肯出仕，这让担心别人说自己打压宗室的霍光非常捉急。为了不耽误这个越来越与众不同的宗室老苗子，霍光只好绕过已年愈而立的刘德，敦请其

老父

刘辟强

出来

充门面，

又是光

禄大夫，又是长乐卫尉，又是宗正卿，可着这个八十多岁的老人折腾，直至数月后魂归道山为止。

在这样好学有品的家风熏陶下，刘德的德性自然没得说。从前投胎晚了，现在刘德要奋起直追了。

刘德从小就修习黄老之术。这点与他老爹相同。不同的是，他老爹把自己修成了出世大仙、宗室完偶（完美偶像），刘德却从黄老之术中发现了做人治

世

面对杀伐果决的大皇帝，刘德并没有压力山大，而是侃侃而谈，愣是凭着自己的黄老之学让独尊儒术的刘彻佩服不已，大呼这是吾家“千里驹”。学霸家族的四代目刘德因此一举

成名。

千里驹的

混职场

因为《汉书》中关于这个宗室千里驹的记述实在太少，且附在《楚元王传》中，故此笔者只能旁及其他，让读者

大大对

刘德的生前身后事有个更为全面的了解。

公元前

86

年，也就是汉昭帝刘

弗陵御极之

初，刘德也因为汉昭帝他爹汉武帝的美誉，摇身一变，由一位闲散宗室成为宗正

丞

。

这年八月，

齐孝王

刘将

闾

的孙子刘泽勾结郡国豪杰，阴谋刺杀青州刺史

隽

不疑，然后举旗造反。

隽

不疑人如其名，从不乱怀疑别人，在处理案件时总是本着

疑

罪从无的原则平反冤狱，所以群众基础较好。一听说

刘泽要破坏

青州安定团结的大好形势，

隽

不疑的某位粉丝不干了，偷偷上传了这条爆炸性的消息。

对于身陷囹圄的囚徒，

隽

不疑能够做到威而不残，对于蠢蠢欲动且以自己为标靶的造反集团，

隽

古往今来，对于谋反之事往往都是说有就有，

宁滥勿

缺，何况此次人证物证俱全，再加上主审官刘德又是个

伶

牙利齿的保皇党人，刘泽要想不认罪都难。最终的审理结果就是，刘泽伏法，从犯悉

诛

，连带着绝嗣（嫡子）的齐王国也在西汉之

世

，不再

绍

封。真是罪过啊！

由于刘邦长子系的齐王国长期与四子系的汉文帝一脉

总爱别苗头

，所以汉

廷

经常有意无意的地拆分、打压齐王一系。汉武帝甚至一度让自己的次子

刘闳接齐王

后人怨念至深的根缘所在

。两汉之交，赤眉军拥立齐王后代刘盆子为帝，然后打着为齐王报仇的旗号掘开汉文帝之后的所有汉帝陵墓。这里面固然有农民军对朝廷暴政的积怨和发战争财的渴望，也少不了刘姓子孙相煎何急的冤冤相报。当然，这是题外话。读者大大可以一笑视之。

刘德对于远亲刘泽没有刀下留德，而是完美地审理了此宗内残大案，照理该论功行赏再进一步。就在刘德马上封侯的关键时刻，霍光隆重推出了刘德的老爹、年高德劭的

刘辟强担任

宗正卿。这下刘德必须避嫌，总不能把宗正

府变成

自家的后院吧。于是，刘德只好转任大鸿

胪丞

。鸿

胪

寺是由九卿之一的典客转制来的，期间还叫过大行令，主要是接待外宾和管理属国，同时也执掌朝祭礼仪的赞导，类似于婚礼上高喊“一拜天地，二拜高堂”的司仪。这可难不倒有学问的刘德，正好可以练练嗓子，以便下次和人辩论时先声夺人。

在大嗓门的鸿

胪

丞

位子上干了没多久，霍光又将刘德

调任太

中大夫。太中大夫是郎中令（光禄勋）的属官，可以公开议论朝政，和此前说过的杜延年担任的

谏

大夫是亲密战友。这下，本就是辩坛高手的刘德更可以大展身手了。

宗正卿的晋级秀

就在刘德走马灯似的熬资历之际，他那已是耄耋之年的

老父刘辟强终于挂

了，这下轮到转了一圈的学问人刘德当宗正卿了。

公元前

80

年，年富力强的宗正刘德又一次成为宗室谋反案的主审。这次他要审的人犯是盖主，也就是对汉昭帝有照顾之恩的鄂

邑

大长公主。盖主本来与丈夫盖侯王充耳（其父王信是汉武帝母亲王

娡

的哥哥）过得好好的，谁知道近亲结婚不仅影响后代，还影响自身，王充耳这个短命鬼提前挂掉了，留下个大汉公主又守不得

寡

，把一个姓丁的外人当作内人供养，结果生生搞出一场宫廷大案，把自己辛辛苦苦维系的人设给整崩了。盖主由座上宾变成了阶下囚，真是情何以堪？

刘德知道这是大将军钦定的铁案，由不得自己纵放亲情。念在曾抚养汉昭帝的恩情，盖主享受了三般

朝典后

驾鹤西行，她的后人从此生活在逆臣的阴影下，再没了大好前途。对此，刘德也只能唏嘘不已。

若干年后，盖主的孙子王

谭

拦住刘德申诉前情，希望由刘德出面说项，免除盖主后人的连坐之罪。一向能言善辩刘德却哑火了，沉默一阵儿后，只能用公主日常起居有失检点来责备王

谭

狄虐

了个遍，还要卑辞

厚币地讨好

人家，真不知他们哪来的勇气说人家汉唐又脏又臭？

审理盖主一案，在刘德的心理上留下了一段抹不去的阴影。以盖主与皇帝的亲近，本是贵重无比的，却因为贪欲难逃谋逆之

诛

，自己虽是皇室血脉，但与之相比，真的算不得什么，又有啥

可傲骄的

呢？每念及此，刘德就会捧着从小读了

N

遍的

《老子》

，再细细审读，对其中知足常乐的训诲感同身受，奉为圭臬。

当刘德在

《老子》

然而，一些好事者却从此事中嗅到了整人的灵感。某些侍御史就“他人有心，予忖度之”，大胆猜测霍光一定会因为嫁女被拒一事怨怼刘德不懂事，于是就上表弹劾刘德诽谤诏狱。当时，正值霍光不在朝堂，放飞心情的朝中大臣一听刘德敢诽谤诏狱，分明是对霍大将军有意见，这还了得，于是众口铄金。当时的刘德即便口

灿

莲花，也架不住这么多人啊。于是，刘德被免为庶人。对此，刘德虽然学了一大堆老子以退为进的大道理，可还是有点儿看不开，索性到终南山中找了处安静所在去想静静了。

等到霍光回朝，听说刘德被贬的事，不禁勃然大怒，心说：“你们这些家伙，真是成事

迅速想明白事情前因后果的霍光，立刻下令

召

刘德回京，安慰一番后就打发外出做了青州刺史。从中可以看出，霍光还是很圆滑的。他虽然气恼侍御史多事，但这些人毕竟是唯自己马首是瞻的，不能不顾及他们的小心肝。再加上刘德明显不想投入自己的怀抱，算不得真正的自己人，所以怎么也得对其违拗己意有所表示，让他到远离京师的山东半岛上好好吹吹海风，看他还想静静不？等过一段时间消停了，再将他调回朝廷，不愁刘德不感恩？

一年多后，远在青州的刘德重又回到朝廷，再次担任宗正卿，继续在宗室表率的位子上发光发热。

公元前

74

年，汉宣帝刘询登上了意料之外法理之中的皇帝。刘德就是那位和刘询大恩人丙

吉一起

请他入宫的人。这本是宗正卿理所当然的工作。但有些工作就是这样，只要你认真做了，便是奇功一件，有些工作你无论多么努力，也劳而无功。

顺理成章的，刘德因为迎立之

功被赐爵

关内侯。这位宗室子弟奋斗多年，终于迎来了立功受

爵

的光荣时刻。他的那些族人们，很多只需躺平就能得到的爵位，刘德这个千里驹却要如此努力才能获得，真是让人唏嘘。

阳城侯的保级赛

公元前

66

年，刘德再次因为亲亲行为笃厚，晋封阳城侯。彼时，霍氏集团刚被连锅端掉，朝廷空出了许多岗位。作为宗室长者，刘德抓住机会向汉宣帝进言，多安排些暂时没有王侯之位可以继承的刘姓子弟，进宫担任宿卫，借机培养皇族后果干部。不得不说，刘德用心良苦。他对于汉武帝以来，皇族式微、外戚势大，其实是非常担心的，每每希望有所改观，这次总算找到机会了。当时，至少有二十多个吃闲饭的宗室子弟成为郎中。刘德的长子兼继承人刘安民直接担任了郎中右曹。

在没有霍光的日子里，刘德的善举越来越多。他在协助京兆

尹

如果刘德的人生照此顺延下去的话，他一定会以刘大善人的名头青史留芳。然而，就在他在宗正的岗位上坚守十余年，当之无愧地成为全体宗室榜样的最后关头，他的那个比老子更有才华的儿子刘向却出来花式

坑爹了

。这一年是公元前

56

年。

经学大

咖

说苑

战国策

山海经

列女传

等一大拨书籍都是他的心血结晶。

安留下

的人造黄金奇书给忽悠残了。对于在查抄刘安府邸时发现的由刘安宾客编写的奇书《枕中鸿宝苑秘书》，别人也就看看算了，刘向却奉为至宝，还向汉宣帝建议使用书中方术炼金。见刘家学问第一的刘向言之凿凿，由不得汉宣帝不信。汉宣帝让刘向主持炼金，结果可想而知，金没炼成，还花了老鼻子钱。朝中大臣

立刻如

闻到血腥的鲨鱼一样朝刘向扑来，皆曰刘向欺君当

诛

。甚至对刘德随后所上的为儿子辩解的奏本也不放过，非说老子为儿子辩解，有失大臣体统。

此时，正赶上刘德因为儿子的

糗

事连病带吓提前去见列祖列宗了，那些吹毛求疵的大臣进而劝朝廷不要给一向有德的刘德赐谥，使其无法立嗣。这样一来，刘德辛苦挣得的阳城侯就没法传承了。

幸好，汉宣帝还不想把事做绝，仍想着刘德迎立自己时释放的浓浓善意，就格外开恩，赐谥曰“缪”，准其立嗣，这才使阳城侯的爵位传续四代，直至

莽

哥

时才同诸刘一样

被割了铁杆庄稼。名与

实爽曰缪

，就是说刘德有点名实不符，也不知是从哪说起的？虽然不是美

谥

，但不影响死后的待遇，也不影响进入麒麟

阁享受

后人供奉。

至于惹了大祸连累老子的刘大学者，按律当

诛

。幸好大哥刘安民够意思，主动掏钱赎买，这才救回了这个闻名天下的学阀。

其实这件事在后世算不得什么，刘向的行为在后世可以称之为化学或冶金学实验，即便炼不出黄金，也可能炼出别的东

东

，凭着刘向那么大的学问，总会有点收获的。就好像术士们没有炼出金丹却炼出火药一般。古往今来，很多科学实验都是有心栽花无心插柳的副产品，至于这个过程中先赔后赚，也是再平常不过的。

刘向躲过了必杀的一劫，他的那个同样学问大的没边的儿子刘歆就没这么幸运了。刘歆不仅经学成就无人能及，而且诗赋、天文、数术、方技亦无所不究，甚至还计算出了圆周率，俨然一个达芬奇似的全能学者，被狂傲的

章太炎

认作“

孔子以后的最大人物

”。刘歆不仅学问做的好，而且还与王莽搭上了界，以宗室成员的身份助力王莽

篡

不慎事

泄，只好自杀了事。值得一提的是，刘歆死前曾改名刘秀，据说是为了上应符

谶

至于刘向大哥刘安民的后代，因为不愿为王莽站台，所以被夺去了爵位，成了平头百姓，再也不能靠投胎出头，只能靠着

在职场打

拼，熬过了数百年的燃情岁月，直到一位大器晚成

的狠人横空

出世，才重回天下

C

位，这个人就是南北朝

时期刘

宋的创始人宋武帝刘

裕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