求稳的年轻人：上岸，还是上当？

忙线了好几次，陈颖终于拨通了就业办老师的电话。虽然不抱什么希望，她还是想问问能不能再参加一次校园招聘。

公司刚开始裁员时，心慌的陈颖就开始看外面的机会，但刚毕业三个月的她，甚至过不了社招“两年以上工作经验”的门槛。她想再试试校招，但电话那头的回复毫无余地，“只要交了社保，就没办法保留应届生身份了。”

看着简历一次又一次被HR拒绝，她突然有些后悔。如果当初听爸妈的话，回老家的学校当老师，现在或许不会这么艰难。

老师为什么不能拿高工资？

陈颖以前最反感网上的一种说法，就是考不上事业编的老师才去教培机构。秋招的时候她告诉爸妈，听说北大一位应届生拿到了年薪60万的在线教育公司offer，抵得上在家里两三年的收入了。

而在陈颖老家，中学老师基本工资不到五千，加上课时津贴费，还是不及北京主讲老师的一半月薪。

（教培机构的高薪工作一度是脉脉热门话题）

秋招时参加某头部在线教育机构的面试，十几个人一起群面，只有陈颖一个人通过。她在公司楼下兴奋地点了一杯星巴克，她想，十年后说不定能攒个在二线城市的首付，等公司上市了还要争取拿到股权。

没想到入职三个月就变了天。秋季学期续报的教研会取消了两次，第三次传来教研部门优化90%的消息。

企业微信上的公司人数，每周都在以上千人的速度减少，谁也不知道什么时候会轮到自己。

公司对应届生还算仁慈，在解散语文教研组时把陈颖调到了隔壁部门。朋友劝她想开点：虽然拿不到两个月的年终奖，但好在没有降薪。“拿着高工资不香吗，就算以后被裁了，还能白领一笔赔偿金。”

但恐慌感没有丝毫减少，因为业务停滞，大家只能装着忙碌的样子来填补绩效。更重要的是，陈颖知道，公司绝对不会让她通过六个月的试用期。

但重新寻找工作举步维艰。和身边工作了三五年的同事相比，应届生的简历甚至无法通过社招的初筛。更让陈颖挫败的是，在一次面试中，明明发挥出色还是没通过，“感觉他们带着有色眼镜看教培行业出来的人。”

陈颖现在不太敢给家里打电话，爸妈总催她考编回老家的学校，但她还是不舍得离开这个月薪五位数的城市。“再给自己一个月，试用期结束之前找不到工作就回家。”

为了写小说当老师

相比之下，周洲毕业后的路更稳妥。一本师范高校毕业后，她直接进入体制内当语文老师，算是最安稳巴适的小镇青年。

但最近因为一心想辞职写小说，她和爸妈吵得不可开交。爸爸觉得她太随心所欲，“你是不是疯了？”

周洲不是没经过生活的毒打。在教培机构带课外班的时候，她从早八点上课到晚上十点，再熬到十二点备第二天的课。虽然又忙又累，但从没觉得厌恶。

但进入体制内后，周围的同事“官腔一个比一个溜”，“旁边都是谨言慎行、冠冕堂皇的人”，她觉得学校像个牢笼。以前她的衣柜里大多是吊带短裙和宽大的T恤，因为喜欢cosplay，抽屉里还收藏了一些假发片。但在这个小城当小学老师，染发、指甲油、夸张的衣服，都不被允许。

而且在体制内做老师，一点都不像以前实习那样轻松。当班主任的时候，周洲每个课间都要去班里照看孩子，音乐体育这些课被占用，还得班主任去上，有时一天六节课，她一个人就要顶五节，经常一天工作下来嗓子就哑了。

双减之后，期中考试取消，增加了每个单元的课堂检测。没法报课外机构，家长就把孩子撒手给学校，老师的任务量更大了。

周洲最难受的时候就是考试排名，老教师什么样的学生都见过，比年轻老师还拼，从早到晚扑在学生身上，周洲的班根本考不过，每次都是倒数。“我的工作也很差劲，没有水平也没有能力，更没有动力。”

周洲坚持到现在的唯一理由，是稳定的收入能让写小说踏实一些。对她来说，下班后才是属于自己的世界。但灵感仿佛会在白天被消磨，“工作的时候好像丢掉了灵魂，写作的时候需要千呼万唤，才能把它喊回来。”

从大二写小说到现在，周洲坚持了七年，她盼望能卖一个版权费，把房贷还上，也给自己一个辞职的勇气。可自己的作品能不能火、什么时候火，她心里也没底。

和父母斗争许久，周洲最终没有选择辞职，是暑假在美妆学校的经历改变了她的想法。因为玩cosplay没有合适的妆娘，她想自己学习化妆。在那里，周洲认识了开店铺的小老板，新娘化妆师和其他Coser，这些工作有没有收入、收入多少都充满不确定性，她突然意识到，当老师是写小说最好的保障。

周洲决定过一种理想和现实并行的生活，“当老师的时候就是老师，下班之后，手机一关，我就是我。”她曾讨厌体制，如今也离不开它。

乘风破浪的职场人，如今想上岸

编制教师和机构讲师，哪个更香?

或者这么问，“稳定、收入空间小、约束多”和“不稳定、收入空间大、氛围自由”的工作，你会选哪个？

把时间倒推五年，“新东方”是师范生眼中的香饽饽，明星讲师一个假期最多能收入20万。在线教育普及后，月薪数万的主讲老师也不再罕见，教培offer更受追捧。

但在今年，双减政策改变了整个教师行业的风向。根据脉脉人才智库《告别氪金时代·人才吸引力2021》数据，2021上半年，新经济领域中人才净流入前20家企业名单里，猿辅导、好未来、作业帮、火花思维等企业名列其中，但在下半年，也就是双减政策发布后，这些教培企业均从TOP20榜消失。

对于被教培企业裁员浪潮波及的千万从业者而言，“考编”有时不是选择，而是救命稻草。以前95后往往被贴上“追求自由”的标签，但今年脉脉的调研数据却呈现了一个令人有些意外的现实：相比资深职场人，年轻人更想要“铁饭碗”。

根据《告别氪金时代·人才吸引力2021》，在工作年限1-3年的职场人中，选择“铁饭碗”作为理想企业类型的比例超过40%，但在工作10年以上的职场人中，这一比例不到30%。

这其中不仅包括教师群体，更有其他行业的众多互联网从业者，整体来看，“考公考编上岸”成为年轻人才的显著流动趋势。

为什么年轻人更想进入体制内？“逃离内卷”或是关键内因之一。尤其在互联网行业，高薪的背后是时刻被优化的风险，而激烈市场竞争中的严重加班，也威胁着自己的身心健康。

相比拥有更大话语权的资深职场人，身处基层的年轻人在内卷中更加身不由己。在网络上，他们用“大厂螺丝钉”、“打工人”自嘲。

数据显示，在面临工作中的“内卷”现象时，年轻人中选择“被迫参与”的比例最高，但在工作10年以上的职场人中，大部分人选择“不参与”。

与此同时，在体制外行业波动下，体制内的安稳显得尤为可贵。在后疫情时代，职场人愈发意识到稳定现金流和物质保障的重要性，确定性的收入来源成为体制内工作的一大优势。当互联网热潮渐退，“考编上岸”承载着年轻人对理想工作的期许。

但对教培人来说，这却是最艰难的时刻。被优化的教培人不仅要和同行竞争有限的编制，更面临来自各个行业的考编热潮。

阿里巴巴2022年校招职位录取比例约为1%，但2021年国考中，国家统计局广东调查总队某科员职位，竞争比就高达3334:1。千军万马过独木桥，有人上岸，也注定有人落水。

而对于顺利进入体制内的年轻人，如果缺少使命感和价值感，仅由“追求稳定”驱动，这份工作又能持续多久？

这个问题，陈颖并顾不得想太多。对她来说，当务之急是找到一份工作，但面试大厂四处碰壁，小公司又不愿意去。在父母的劝说下，她开始着手准备明年的国考。而周洲每天下班之后，依然会打开网文平台，看看是否增加了评论，继续写自己的小说。

在他们身上，我们或许能看到这些年轻人的影子。自由是理想，稳定是刚需。他们有特立独行的倔强，却也在现实中摇摆。

本文来自微信公众号“脉脉人才智库”（ID:maimaidata），作者：九元，36氪经授权发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