欧战决赛三连跪，意甲真的走向文艺复兴了吗？

卡佩罗大步走进华丽的剧院，手指摩挲着红色的天鹅绒座椅。当他抬头看了看其中一个包厢，发现了面带微笑的卡纳瓦罗。卡纳瓦罗不仅是最近一次意大利夺得世界杯冠军之时的球队队长，也是金球奖得主。更难以置信的是，这天卡纳瓦罗还有另外一个身份：摄影师。

卡佩罗问道：“你准备好了吗？”

站在舞台上的那位，是2006年意大利夺得世界杯冠军之时，卡纳瓦罗的队友——卢卡-托尼。他在台上竭尽所能地模仿着法布里齐奥-罗马诺的口吻，说道：“这事儿定了（Here we go）！”

虽然此时并没有什么重磅转会敲定，但屏幕上闪现的画面，对于在场的每一个人来说，确实都很重要。

本赛季有6支意大利球队杀入了欧冠、欧联杯和欧协联的八强，他们的队徽全面在屏幕上显现了出来。纵观本赛季欧洲足坛，还没有哪个联赛能够如同意甲这般，在三项欧足联赛事中表现得如此出色。

“意大利足球回来了！”卡佩罗自豪地宣布。

或许卡佩罗说的并没有错，意甲似乎已经再次崛起。国际米兰、罗马和佛罗伦萨分别出战欧冠、欧联杯和欧协联决赛。也许，曾经那个辉煌的意甲，又回来了。但是，三线落败的惨烈结果，又在诉说着一个不争的事实：意甲距离真正的复兴，还远着呢。

上个月，在南美的电视转播权销售路演上，意甲CEO德西耶沃高喊：“意大利足球，回来了！”他说的，不仅是俱乐部的成绩，还有与联赛相配套的转播政策。在过去的一个转播周期内，意甲联盟一直在改进产品，使其更具吸引力，并将其定位“世界上最好的体育赛事之一”。

但是，曾经的“小世界杯”真的在重新崛起吗？它真的如同宣传片介绍的那样，是“欧洲最好的”呢？观看宣传片时，人们很容易觉得它取景于金碧辉煌的米兰歌剧院，但实际上，它是在雷焦艾米利亚不太出名的罗莫洛瓦利剧院拍摄的。这个细节提醒我们，别被外表蒙蔽了。

毕竟就在不久之前，卡佩罗还在哀叹意大利足球家道中落：“很不幸，意大利足球节奏很慢，没有强度，没有攻击性。我们老觉得自己可以通过战术和控球来取胜，但你真的碰上高水平的球队时，这一套根本行不通，意大利足球现在的水平很低。”

本赛季之前，意甲球队连续两个赛季无缘欧冠八强。意大利国家队也在赢得欧洲杯半年后，就爆冷在附加赛中输给北马其顿，连续两届缺席世界杯。

那么，应该如何解释本赛季的“文艺复兴”呢？

一方面，那不勒斯在联赛中建立的统治级表现，让他们在早春就几乎锁定联赛冠军，从而可以专心欧冠。其他参加欧战的意甲球队，眼见联赛争冠无望，也可以将注意力转移到欧战赛场。此外，尤文图斯的罚分，也在一定程度上影响了AC米兰、国际米兰和罗马等队的决策：他们可以在国内赛场稍微松口气，专心踢好欧战。

当然，欧冠1/4决赛的抽签结果，也是幸运女神对亚平宁半岛的眷顾。意甲三强成功避开了皇马、曼城和拜仁三大捧杯热门，和本菲卡分在同一个半区。那不勒斯在联赛中一骑绝尘的表现，以及20年后再现欧冠赛场的米兰德比，几乎为意甲锁定了一张决赛门票。

与此同时，尤文图斯在欧冠小组赛中6战5负，经历了在以色列海法的耻辱之夜后，他们无奈去踢欧联杯。由于在国内赛场遭遇罚分，争四形势极不明朗，因此拼下欧联杯冠军，便几乎成为了他们进军下赛季欧冠的唯一选择。斑马军团有十足的理由踢好欧联杯，可惜最终止步半决赛。

罗马也是这么想的。近年来，随着国际米兰和AC米兰逐渐恢复元气，以及亚特兰大的异军突起，罗马已经成了欧冠资格内卷的受害者——红狼军团已经连续5年缺席欧冠。奇怪的是，虽然联赛成绩并不突出，但是他们在欧战赛场的表现却是异常稳定——2018年至今4次打进欧战半决赛（1次欧冠，2次欧联杯，1次欧协联），与同一时期4次打进欧冠半决赛的皇马持平。

此外，上赛季第三级别欧战——欧协联的揭幕，也给了意甲球队提供了更多发光发热的舞台。上赛季，罗马打进决赛并最终捧杯，本赛季，佛罗伦萨也将冲击奖杯。

在欧足联主席切费林看来，欧协联将为非五大联赛的球队创造成为“欧洲冠军”的机会。连续两届决赛，都在远离西欧足球中心的国家和城市举行，更是坚定了外界的看法——去年在阿尔巴尼亚首都地拉那，今年则在捷克首都布拉格。

然而，意甲球队却出乎意料地重视欧协联，这让切费林大加赞赏。一年前，看到罗马击败费耶诺德，也许不会让其他意甲球队嫉妒。但距离国米的三冠王已经过去了12年，距离帕尔马举起联盟杯也已经过去了23年，加冕首届欧协联赛事冠军的罗马，成功唤醒了几乎被遗忘在角落里的意甲欧战记忆。

说到罗马，必然绕不开穆里尼奥。无论如何看待穆里尼奥的足球哲学，他的成绩都是无法否认的。

实际上，意甲球队的最近两座欧战奖杯，去年罗马的欧协联，以及2010年国际米兰的欧冠，都出自“狂人”之手。哪怕巅峰已过，穆里尼奥依然具备出众的人格魅力。“我想进决赛，不是为了我自己，”他在欧联杯半决赛次回合前表示，“是为了我们的队员，为了我们的球迷。”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也是为了意甲。

蛰伏已久的意甲光环，似乎等到了重新闪耀的那一刻。本赛季欧冠小组赛，那不勒斯先后以4-0和6-1的夸张比分击败利物浦和阿贾克斯，恐怖火力可见一斑。在诺坎普，国际米兰也三度洞穿巴萨球门。欧冠半决赛时，全世界的目光都聚焦于米兰德比——无愧“不可错过”之名。属于佛罗伦萨的紫色狂飙，恍惚间让人梦回巴乔、巴蒂斯图塔和鲁伊-科斯塔的年代。

再说一遍，任何成功，都少不了运气的一臂之力。在判罚和抽签上，意甲球队都收获了好运。国米小组赛主场1-0击败巴萨一战，禁区内手球的邓弗里斯逃过了点球极刑，哈维大概还在耿耿于怀。AC米兰则凭借上赛季运气加持的意甲冠军带来的种子队身份，进入了一个相对轻松的小组，然后在1/8决赛中又抽中了相对容易对付的热刺。

不过，把所有成功都归结于运气，也是有失偏颇的。在杀进最终的决赛前，三支意甲球队都历经艰辛：国米踢了12场欧冠，罗马踢了14场欧联杯，佛罗伦萨则整整经历了16场的长征。在漫长的征途中，3支球队都克服了偶然性可能造成的种种困难，并且屡次在濒临出局的悬崖边缘绝处逢生。

帅位稳定且执教了一个赛季以上的主教练，是三支打进决赛的意甲球队的其中一个共同点。去年夏天，参加欧战的意甲球队没有剧烈的主帅变动，整体保持了稳定。人们或许已经忘了，三年前疫情最严重的那个夏天，国际米兰同样闯进了欧联杯决赛。

西蒙尼-因扎吉有着“杯赛专家”的美名，穆里尼奥就更不用说了。佛罗伦萨主帅文森佐-意大利诺，在5年时间里从意大利丁级联赛走到了欧协联决赛，45岁的他，也被视作德泽尔比后意大利最有前途的少帅。2018年，他率领意丁球队阿尔齐尼亚诺升入丙级；2019年，他率领意丙球队特拉帕尼升入乙级；2020年，他率领意乙球队斯佩齐亚升入意甲。2022年，他率领佛罗伦萨重返欧战。1990年后，“紫百合”再次于欧战决赛绽放。

同样值得注意的，还有意大利本土球员的中坚作用。国米首发阵容中有五位意大利大将，罗马拥有曼奇尼，佩莱格里尼，斯皮纳佐拉和——土生土长的罗马人，贝洛蒂。佛罗伦萨有泰拉恰诺、比拉吉、博纳文图拉、曼德拉戈拉和萨波纳拉。这些球员相互之间配合默契，对俱乐部也一片忠心。

本赛季将是1993-94赛季后，意甲球队再次在欧战决赛三箭齐发（当时还有优胜者杯）。至于包揽欧洲三冠这种事，1990年的AC米兰、尤文图斯和桑普多利亚已经做到过了。但是，那可是号称“小世界杯”的黄金年代。很难说，本赛季意甲球队在三级欧战的强势，究竟是昙花一现，还是真正的复兴先声。

1995年，5年前才升入意甲的帕尔马，豪掷1100万欧元，签下了前一年的金球奖得主，巴塞罗那前锋斯托伊奇科夫。在那个十年里，意大利俱乐部7次刷新世界转会纪录。从那以后，他们就没有这样做过，似乎戏剧性的变化，也很难在短期内发生。

2010年，国际米兰功成三冠王，意甲却没有抓住这一发展机遇，此后逐渐堕落。时任AC米兰CEO加利亚尼，在当时已经预警了意甲的衰落。意甲并没有紧跟英超，迈上拓展海外市场的快车道。相反，意甲球队把钱浪费在虚荣的签约和高薪上，而不是用于改善基建，降低球队对投资人的依赖程度。单靠投资人个体的力量，已经无力与大肆涌入的石油资本竞争。

“我们很快就会成为局外人，”加利亚尼“预言”道，“2016年欧洲杯，给法国足球创造了新的发展机遇，法甲很快就会超过我们，我们会变成欧洲第5联赛。就像高档歌剧院和低档歌剧院一样，就像米其林星级餐厅和外卖披萨店一样。”越来越留不住球星的意甲，正在沦为向超一线豪门输血的跳板。

长期以来，意甲球队对次级欧战（欧联杯及其前身联盟杯）普遍意兴阑珊，更不会认真对待。2011年8月，巴勒莫在欧联杯资格赛中被瑞士球队图恩FC淘汰，令人大跌眼镜。糟糕的战绩，影响了欧战积分系数。2012年，意甲的第4个欧冠直接晋级名额被德甲拿走。此后6年，意甲只有两个直通欧冠正赛的名额，第三名要从附加赛打起，第四和第五只能参加欧联杯。

这就像一把双刃剑。得益于自有的新球场和欧冠收入，尤文图斯长期垄断意甲。每年欧冠淘汰赛阶段，他们基本就是意甲的独苗，能独享意大利市场的转播收入。在曾经的7个赛季里，有5支意甲球队止步欧冠附加赛。

原因也不难揣测。附加赛的进行时间，通常早于国内联赛，在确保欧冠收入之前，俱乐部不愿意花钱引进新援。这意味着，出战附加赛时，球队远非完全体。好在2017年，多亏了阿涅利（前欧洲俱乐部协会主席）的尽力游说，意甲重新获得了4个欧冠席位。

此后，随着各路外资的注入（国米、罗马和佛罗伦萨都是外资持有），以及亚特兰大模式的崛起，尤文图斯一家独大的局面终于被打破。联赛整体竞争力开始回升，“新七姐妹”初见轮廓。

过去4个赛季，意甲冠军分别被4支不同的球队瓜分：尤文图斯、国际米兰、AC米兰、那不勒斯。这种情况已经许久未见了。上赛季，AC米兰直到赛季末轮才锁定冠军；本赛季，那不勒斯时隔33年再次夺冠。同期，意大利杯也有4个不同的冠军，佛罗伦萨则是时隔10年，再次闯进了意大利杯决赛。明年，我们能看到5年第5个联赛冠军吗？比如拉齐奥、罗马，甚至亚特兰大？

疫情期间，球迷们被困在家里太久了，他们成群结队地回到了球场。球场也许老旧不堪，但这并没有阻止俱乐部卖掉他们。

圣西罗、罗马奥林匹克球场和马拉多纳球场的气氛令人惊叹，进步的转播技术，也把这种气氛传达给了电视观众。一个最先进的公共信号制作中心，更好的场内摄像机和无人机的使用，把这些破旧的混凝土竞技场变成了电影布景。

但我们也必须看到，意甲和英超之间的贫富差距依然很大，远大于上世纪90年代英超和意甲之间的差距。目前，英超俱乐部的年收入是意甲俱乐部的3倍。想要缩小贫富差距的关键，便在于新建俱乐部的自有球场。

“如果我们甘愿活在过去，我们可以保持现状，”米兰技术总监保罗-马尔蒂尼说，“但是，历史是由球员们书写的，而不是球场。圣西罗球场已经有80年的历史了，我们还能继续抱残守缺吗？我们应该新建一座更加现代化的体育场，来换取更高的收入。没有抓住这个机会，让我很沮丧。”

投资者们一直想要收购意甲球队，心里也希望把握住这些机会。本赛季所有进入欧战决赛的意甲球队，都是外资拥有的，这凸显了他们在意大利足坛看到了潜力，且这种潜力还有待兑现。这就是为什么对冲基金和投资银行继续向意甲提供了约10亿美元，以收购他们想要经营的媒体公司股份。

私募基金CVC提出的这类提议，吸引了因疫情而陷入困境的球队，即使这意味着放弃未来电视转播收入的很大一部分。CVC差点儿就达成了这样的交易，但最终以失败告终——因为那不勒斯老板德劳伦蒂斯，投票否决了它，理由是“对尤文图斯复辟欧超的不信任”。

这种自私自利和内斗倾向，将阻碍意甲的发展。这就是为什么一些老板主张将意甲业务从监管方面分开经营。正在进行的下一轮电视转播权招标对其未来至关重要。

至于意甲联盟本身，依然问题缠身。

去年圣诞节前，萨勒尼塔纳差点被驱逐，因为拉齐奥主席洛蒂托持有该俱乐部的部分股份，升班马的董事会直到最后一刻才找到合适的买家。今年，桑普多利亚险些重蹈2015年帕尔马的覆辙，差点就在赛季中途破产；尤文深陷财务造假丑闻，先是被扣15分，然后被取消，然后又被扣10分。

意甲的新一轮转播权究竟分量几何，对于联赛的前景或将产生巨大的影响。

这是一个能被称之为“涅槃重生”的联赛，它在合适的时间从灰烬中崛起，因为下一个电视转播周期即将到来。如果本赛季的三场欧战决赛能让人们足够兴奋，那么“意大利足球回来了”的口号，将比卡佩罗在雷焦艾米利亚市政歌剧院所说的，更有说服力。

借用加利亚尼的比喻，它将决定意甲是重新成为一家“米其林餐厅”，还只是在本赛季做了一个人气爆棚的“快闪店”。很遗憾，随着今天凌晨国米“保卫意甲”的努力宣告失败，关于意甲文艺复兴的泡沫，在阳光下又一次被戳破了。

原文作者：James Horncastle

原文发表日期：2023-05-25（根据三场决赛结果有所修改）

翻译：叫你蒸蛋泥丶

文章来源：The Athleti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