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京人在纽约:我是被“骗”来美国度蜜月的(图)
【王静,北京人,新移民独立电影人,纽约市立大学(CUNY)布鲁克林学院客座讲师。毕业于市立大学亨特学院,获综合媒体艺术创作硕士学位。曾担任亨特学院、皇后学院及长岛大学客座讲师。在纽约从事纪录片创作多年,主要关注妇女、新移民及社区民生议题。她通过创作纪录片,为华人社区和社会底层人士发声。同时,她也是两个孩子的母亲,积极参与社区文化公益活动,是一位弘扬中国文化的“非主流中文教师”。】
王静和儿子出席毕业典礼。(王静提供)
受骗来美国度蜜月
我来美11年了。之前在北京过着还算舒服的小资生活,在CBD(商务中心区)某文化公司做市场策划,来美前已经被提升做项目经理了。每当有人问我为什么来美国,我总是半开玩笑地说我是被“骗”来美国度蜜月的。当时的男朋友是个典型的“程序猿”,公司派他来美做研发项目, 他说我们领个证去美国度蜜月吧。然后我就被扔到了康州一座小城。那时我的英语水平是大学四级,见到老外就紧张得连一整句英文都说不利落。我见到每一个亚洲面孔的人,都要问人家是不是Chinese。头几个月我只能在家研究做菜,买东西,想着回国给亲朋好友带什么礼物,给自己买啥名牌回去炫富。
但我这个人闲不住,很快就到当地华夏中文学校教小朋友们学跳民族舞和学说中文,还志愿参与组织当地“华联会”举办的各种庆祝中国文化节日的活动。没想到这竟成了我这些年最享受的兼职工作。我得到的最大收益就是认识了很多在美国打拼多年的“老留学生”和一些在国际组织工作的朋友,他们大都安居(电视剧)乐业,在各自工作单位从事自己喜欢的专业工作。我最喜欢听他们讲在国内的知青和工农兵经历,和当初来美国留学奋斗的故事。他们中很多人都是像我一样的草根一族,他们实现美国梦和在国际组织立足的经历让我很受鼓舞,也提醒我不能放弃自己的梦想。他们成为我这一路成长的忘年知己,老师和贵人。
就这样在康州做了一段时间的社区志愿者和家庭主妇后,我决定开启自己的留学之路。这还得从学英文考托福开始。那时候为了练口语,到处找人聊天,到了“做梦说梦话都用英文”的地步。想一想,从一个英语文盲,到后来能在大都会博物馆拍纪录片,自己做“同传”,现场把拍摄内容、指导意见翻译给自己的美国团队,这都多亏了那段时间的刻苦学习。如果那时候我能看到现在,一定会惊讶现实其实比想象得还要美好。当初决定重新读书选学校的时候,我也是一心盯着MBA、会计、护士这些大家建议的好读、好赚钱和好拿绿卡的专业。可是每次去看学校,我都会不由自主地跑去看那里的影视艺术系。最后,我还是决定接受“命运的召唤”,遵从自己的内心,去学电影。
正是因为一切从零开始,所以也就有了破斧沉舟的勇气,重新追求青春期时我那被父母以“不现实”为理由扼杀的导演梦。现在看来很庆幸做了这个”不现实的决定“,有缘经历了一场“重生“,但这一路的艰辛只有我和陪我一路走来的家人和朋友知道。
王静在图书馆研究电影资料。(王静提供)
语言太差被劝退课
在美国学电影首先要过写作和演讲以及了解美国社会文化等各种关卡。越是不可能,越是激发了我的想象和勇气。我心一横,决定重新从本科学起。第一节写作课,老师就劝我退课,因为我的写作水平太差了。现在想想,都不知道那时候是怎么挺过来的。还好我学习了“阿甘精神”,逼着自己听新闻,读杂志,上课时总是坐在第一排积极和老师互动。我尽量回答老师的每一个问题,回答错了,被大家哄笑一番,老师重新解释一遍,反倒让我记住了要学的东西。要是还不懂我就去问书的作者,就这样我认识了我的受业恩师,曾获奥斯卡纪录片提名的亨特学院已故教授邝治中博士。
论文写得差我就慢慢写,别人花几个小时完成的作业我要花几个星期,学校里写作中心的门我是天天进的。很快我意识到老师说我写作不好,并不是因为我的知识面和思维方式有问题,相反很多人文科学的知识美国学生并不如我,而是我写的东西他们看不懂,我是在用中国思维写作。于是我花了一个学期的时间创作一个喜剧剧本,向他们解释我的中式英文写作思维,取名叫“敬个礼说”(Jinglish)。谁料几年后居然收到美国牛津大学出版社的邀请,将我的“Jinglish”收录在了指导美国大学生英文写作的教科书里。
那时候更大的困难是学费,艺术类奖学金本来就少得可怜,而留学生能申请的基本没有。但几乎每节影视制作的课程都要拍作品。当时有些课拍片还要求是用电影胶片的。我花了几百美元,背着近一百斤的器材在曼哈顿到处跑,只能拍几分钟的胶片,心里却乐开了花。这充分证明了越是面对资源稀缺的困境,越是能激发创作和生存的能量。我想办法自力更生,自己挣生活费和高额的学费。最初我特地选了亨特学院(Hunter College),是因为它位于曼哈顿上东城富人区。这样我可以在课余时间去作保姆和当中文家教。最忙的时候,一边全职上学,一边兼做5份工。功夫不负有心人,我后来各科都取得了优秀的成绩,连续两年入选择Dean’s List院长名单(优等生名录)。也因为成绩优秀,我获得了作为学生代表去参加CBS电视台皇牌节目《60分钟》的媒体制作特训营的机会。
虽然亨特学院是典型的平民学校,并不是私立常青藤名校的招牌,但亨特学院的艺术创组硕士(MFA)当时在全美排名第六,中国已故着名画家陈逸飞先生就是亨特学院毕业的MFA。这都是我决定在读完本科后,继续留在学校修读艺术创作硕士的重要原因。我们综合媒体艺术系每年全球只招十几个学生,我应该是我们多媒体艺术专业的第一位纪录片方向的中国留学生。
图为王静和搭档在影片拍摄现场。(王静提供)
自助者天助
来美国后,才知道爱国的重要。因为我学的是人文社会科学,经常是课堂上唯一的中国人。大家讨论到敏感社会问题时,我是唯一来自中国的声音。我需要经常为他们“上课”,“科普”中国的真相。这也促使我开始更多地学习和思考中国的文化和历史。也许是想家的原因,也许是经常听到对中国有严重误解的言论忙于争辩,我不自觉地成为了国学爱好者,也开始更加关注中国的社会动态。我变得喜欢参观博物馆,听京剧,看历史书,关心国内国计民生。这些知识对我在美国的生活也很有指导意义。离家越远,越感受到学习中国文化、有国家认同感的重要。 比如说,我曾遇到一位教授讲太平洋战争时,提到到满洲国。我在课堂上举手要求发言,当场指出他提到的一些概念错误和时间错误,我说那是日本侵略掠夺的殖民地,从来不是一个独立国家。我发现在学校和老师争论,没有被赶出去受处分,反倒赢得了老师和同学的尊重。他们尊重敢于对抗权威的人。这些年的留学生涯,让我亲身体会到了“自助者天助”的道理。我的努力大家都看得见,我和很多老师和同学都建立了深厚的友谊。这不但对我融入美国文化很有帮助,在专业发展上也有了一个朋友圈的支持。我也因此认识了很多志同道合、来自世界各地的朋友,后来大家有缘一起组织了我们的“纽约皎子传媒工作室”。
我在亨特学院电影和媒体系主修的是“作者电影”。我把这个创作过程称为“以摄影机为笔,用纪录片写作”。我几乎参与了我所有作品的写作、导演、摄影、剪辑和后期制作。我用“作者电影”的形式,探索我自己的“人文风格”。比如最近我得到了CUNY研究生院的资助,和某个非赢利机构,还有一位CUNY环境心理学的博士合作,拍摄一部探讨低收入新移民劳工面临的社会问题的纪录片。采访对象中有很多是偷渡来美的华人和拉美新移民。这部纪录片会真实记录他们的生活状态,同时也探讨来自美国社会各界的压力对他们生活的影响。 另外,我创作的自传题材的论文电影《名:静》,目前正在参加多个国际电影节纪录片单元的选拔。这部影片以一个中国“80后”的视角,记录我所经历的一段心灵旅程,包括重访那些承载我记忆碎片的地方,试图理解我父辈的人生,也借此重新定义我自己的人生。这部纪录片是纪念我去世的父亲,也是拍给我两个孩子看的,希望将来他们看了这部影片,能真正了解自己的父母,同时也能更好地定位他们自己的人生。
王静和大都会博物馆亚洲艺术部中国艺术主任、《秦汉文明》特展策展人孙志新教授。(王静提供)
“纽约饺子们”
前面说过我在2015年,和纽约几位志同道合的同学、朋友,开办了一个“皎子传媒工作室” ,专门纪录纽约华人社区和主流社会互动的一些文化活动。我们团队戏称自己是“纽约饺子们”,但是又担心有人会真的以为我们是中餐馆,打电话来订餐,所以我们就用了一个同音字 — “皎子”,这样既象征着作品像“饺子”一样内容充实,也寓意皎洁的月亮,以纯洁、冷静的视角观察世情百态。我们曾为亚洲文化中心-华加频道拍摄华人艺术家的故事。此外,我在亚洲协会也担任了多年的中文教育项目视频编辑。不久前也有幸导演了《帝国时代—秦汉文明展》纪录片,这个要感谢和我合作多年的亚洲协会牵线搭桥,介绍我认识了正在寻找拍摄团队的“三万英尺传媒“。
《帝国时代——秦汉文明展》是一部由三万英尺传媒策划出品,与纽约大都会艺术博物馆联手合作的文化教育系列纪录片。节目的初衷是为了向中国观众和海外侨胞,特别是对艺术与文化感兴趣的年轻一代,用生动有趣的方式介绍大都会博物馆的《秦汉文明》特展。纪录片以青年人的视角,联系现代生活来讲述秦汉历史文化和这次特展背后的花絮。大都会博物馆对这部片子的拍摄给予了大力支持。“秦汉文明”策展人、大都会博物馆亚洲艺术部中国艺术主任孙志新教授全程参与创作和指导,并担任主讲人,与90后的中国留学生主持人生动互动。我们皎子传媒团队很荣幸受聘负责这个项目的制作执行。作为影片导演,我有幸参与了剧本写作、现场拍摄以及后期剪辑等主要创作工作。我非常感谢大都会博物馆和三万英尺传媒给我这次运用自己的专业技能的机会。
折腾坚持过 没有后悔过
回头看看我这十年在纽约的成长经历,从一个患有青春期后遗症、不安分的文艺青年,变成一个新移民独立电影人,我心里经常感叹“十年一觉纽约梦”。这几年做了妈妈,更觉得有责任把中国文化和独立思考的精神传递给在美国出生长大的下一代。我觉得我们身在美国就要把自己当成美国社会的一部分,积极参与社会活动,为我们的社区族裔发声,这样我们的孩子才能有社会责任感,有独立自信的价值观,也为自己的族裔感到自豪。将来老了,如果孩子们问我有没有实现自己的梦想,我可以说,实现没实现不是我能掌握的,但我在我最好的时候,折腾过,坚持过,没有后悔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