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儿子是校园枪手,射杀了13条无辜的生命,我有权利痛苦吗?
“枪击事件发生后,我患上了恐慌症。
你怎么可能没察觉到?你是怎么当母亲的?
这些问题像一记重拳,伴随着指责让我无法脱身。
但是,我有权利感到痛苦吗?”
这是来自一位美国妈妈从痛苦夹缝中挤出的话语
苏·克莱伯德(Sue Klebold)
她的儿子迪伦(Dylan Klebold),是一名校园枪手
1999年4月20日
迪伦在黑暗中短促地向母亲说了声“Bye”后
和往常一样去了科伦拜中学(Columbine High School)上学
那也是她最后一次听到儿子的声音
当天上午,科伦拜中学发生枪击事件
在弗吉尼亚理工大学枪击案发生前
这是美国历史上最着名的校园枪击案
两名少年配备枪械和爆炸物进入校园
在自助餐厅放置爆炸物并在校内疯狂射击
十二名同学和一名老师被射杀,二十余人受伤
事件中的枪手,正是迪伦和他的朋友埃里克(Eric Harris)
事后,两名少年饮弹自尽
然而,这次悲剧的惨重,远不能用死伤者的人数来衡量
与这次时间有关的其他人都受了不同程度的伤害
失去至亲的死者家属们心里留下了巨大的伤痛
有的受害者甚至被毁容和致残
救护人员、善后人员也遭到了无法磨灭的心理创伤
科伦拜校园事件如海啸般席卷了苏生活的地区
事件发生后,人们责问这位母亲
“你怎么可能没察觉到?你是怎么当母亲的?”
她花了很长时间才接受儿子的所作所为
儿子的残暴行为让她意识到
“他早已不是我熟知的那个男孩了”
枪击事件前,她一直以为自己是一名好母亲
以教导孩子成为体贴、身心健康且负责的人为首要任务
但这次悲剧却让她觉得
“我是个失败的母亲”
除了迪伦的父亲
如果有任何人能预见这场悲剧
那个人应该就是作为母亲的她了吧?
但是她没有
(童年时期的迪伦和母亲 图片来自海外文摘)
这种失败感促使她迫切地想要找到这一切发生的原因
悲剧发生多年后,她一直在不断回忆
试图找到某种蛛丝马迹
找到自己为何变成了一个失败的母亲
但她发现
问题远没有那么简单
她没有办法回答人们的疑问
她能做的,只有分享她从中悟出的道理
分享一个滥杀无辜的罪人的母亲是一种怎样的经历
(图片来源:豆瓣)
当她和那些因为这场枪击事件而认识她的人交谈时
她发现自己面临的挑战不止一个
当她走进一间屋子
她无法得知其中是否有人因为自己的儿子而失去了至亲
她觉得自己必须替已经自杀的儿子向受害者家属致歉
因为儿子的所作所为伤害了他们
在悲剧发生的两年前
儿子曾在日记里写到他在自残
他非常痛苦,并希望用枪结束自己的生命
但在儿子去世几个月后,她才得知这一切
当她将儿子的死称为自杀时
她希望获得理解甚至怜悯
她并非想要以此来减轻儿子死前的暴行
她只是想试着去理解
朝夕相处的儿子是如何从一名有自杀倾向的人
变成了谋杀者
在阅读了许多相关文章以及和专家交谈后
苏逐渐意识到
儿子之所以引发了那起枪击事件
并非因为他杀戮成性,而是因为他渴望死亡
儿子因为渴望死亡造成的这场悲剧
苏称其为“恶意谋杀的自杀行为”
这是一种心理问题
或者称之为脑部健康问题更准确
在谈论这些问题的时候
苏也谈论暴力
因为她最不希望造成更多对于精神病的误解
极少数精神病患者会对他人暴力相向
但据预计,75%到90%的自杀者患有可诊断的精神疾病
但现行的心理健康保障系统还不够完善,无法帮助到每位患者
某些怀有伤害他人想法的人并不符合精神病的诊断条件
很多长期心怀恐惧或愤怒,甚至觉得人生无望的人
从没得到过诊断和治疗
只有当他们即将崩溃时,人们才会注意到他们的痛苦
如果预估正确
1%到2%的自杀行为都伴随着谋杀
当自杀率上升时,许多国家都存在这样的现象
恶性谋杀自杀率也会升高
苏想知道在迪伦死前究竟在想些什么
所以她拜访了很多自杀者的家属并做了调查
在慈善基金募集活动中当志愿者
一有时间就会和那些被救活的自杀者或尝试自杀的人交流
最让她受益匪浅的谈话之一,发生于她和同事之间
同事偶然间听到了她和别人在办公室里的对话
“如果迪伦能做出如此凶残之举,他一定没有爱过我”
那之后,当苏一人独处时,那位同事前来告诉她
“你的想法是错的”
她说她曾是一个单身的母亲,独自带着三个年幼的孩子
她变得极度抑郁,甚至必须入院才能保证她不伤害自己
当时,她确信,如果她死了,孩子们一定会过得更好
所以她决定自杀
她坚信,在这个世界上,母爱是人类之间最强大的纽带
而她爱她的孩子胜过一切
但因为她的疾病,她认为没有她,他们会过上更好的生活
同事的话让苏明白
选择自杀,和选择买哪种车或周六晚上去哪消遣
是完全不同的
当某人患有强烈的自杀倾向时
他们处于医疗急救的第四阶段
他们无法正常思考,也无法控制自己的行为
即便他们能制定计划,有逻辑地行动
他们对真理的认知已经被病痛所蒙蔽,让他们无法认清现实
有些患者很擅长隐藏这种症状
而他们通常都有很好的理由这么做
我们中的很多人都曾有过自杀的念头
但长久且持续不断地想要自杀
并试图实现这种行为,是病理症状
和许多疾病一样,这些症状必须得到认知并接受治疗
否则一条生命将白白逝去
但迪伦的死并非简单的自杀,其中还包括了大规模谋杀
苏想知道为什么他的自杀倾向变成了谋杀
但这方面的研究很有限且没有简单的答案
他也许长期处于抑郁状态
他是个完美主义者并且很自立
这让他很少向别人寻求帮助
他在学校遭到欺凌,他受到了侮辱和贬低
这让他十分愤慨
他与一个和他一样心怀愤怒且被孤立的男孩结下了难以言表的友谊
而这个男孩的精神状况很不稳定,控制欲极强且有杀戮倾向
那时迪伦承受着巨大的压力,且极其敏感脆弱
虽然家里并没有枪,但他却想方设法得到了枪支
令人惊讶的是,在家长不知情且没有允许下
一个十七岁的男孩可以轻易通过合法或非法途径购买到枪支
之后许多十几岁的少年陆续在学校大开杀戒
而购买枪支依旧那么容易
迪伦的行为让苏心碎,这份伤痛折磨着她的精神和肉体
枪击事件发生的两年后,苏得了乳腺癌
又过了两年,她的精神状况不断恶化
不仅是这接连不断的伤痛
同时她也很害怕会偶遇被迪伦所杀的死者家属
或被媒体围攻,或被愤慨的民众责骂
苏变得害怕看新闻
害怕听到自己被称作不合格的母亲或一个令人厌恶的人
她逐渐患上了恐慌症
第一次恐慌发作是在枪击事件的四年后
那时苏正准备出庭作证,并且要直面受害者家属
第二次是在枪击事件六年后
那时她正在为恶性谋杀自杀演讲做准备
那是她第一次公开在一个会议上谈及此事
两次发作都持续了数周,任何场合都有可能让她变得惊恐万分
无论是在五金店里、在办公室,甚至是在床上看书的时候
她的思想都会陷入恐惧的深渊
无论她多么努力,使自己平静下来或找到一条出路
但却做不到,仿佛脑子想杀了自己一般
然后,她一直害怕自己会再度被恐惧支配
那时,她才切身体会到患有精神疾病是一种什么样的感受
回首往事,她意识到儿子大约在两年时间里饱受精神折磨
如果有人能察觉出迪伦需要帮助
或许就有足够的时间来帮助他
每当有人问:你怎么可能没有预见到?
这个问题就好像一记重拳
伴随着指责并让我愧疚不已
无论经过多少心理治疗都无法从中脱身
但苏也意识到
如果爱能够让有自杀倾向的人停止伤害自己
自杀就不会发生
但爱远远不够,而自杀行为依旧很普遍
自杀是导致十岁到三十四岁的人死亡的第二大原因
2015年,15%的美国年轻人称自己计划过自杀
这让苏明白:无论我们多么相信自己
我们永远无法知道或控制我们所爱的人所做所感
而认为我们和别人不一样
我们所爱的人肯定不会去伤害自己或他人
这种固执的想法会蒙蔽我们的双眼
如果最不幸的结局发生了
我们必须学会原谅自己没有意识到问题所在
没有问出正确的问题,或没有找到合适的治疗方法
我们应该持有一种态度
那就是无论他们如何否认或表现得多么正常
我们所爱的人也许正被痛苦所折磨
我们应该全身心地聆听他们无声的哀嚎
不带着批判的眼光,也不要急于给予解决方法
苏知道自己这一生都将活在这场以及其他悲剧之中
知道很多人认为她所失去的远比不上其他家庭所失去的
知道她的痛苦并不能减轻他们的伤痛
知道甚至有人觉得她没有权利感到痛苦,并且要用一生来赎罪
最终,她明白了
不幸的事实是:
即使我们再警觉,再负责,我们也无法及时提供帮助
但因为爱,我们必须永不言弃,去探索未知的人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