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来的我们》:十足真诚,也十足平庸(组图)
跟大多数人一样,在自己的青春年月,也曾拎着酒瓶子在KTV鼻涕一把眼泪一把地唱“想要问问你敢不敢,像你说过那样的爱我”,但是对这部流水线上的处女作,失望要远远大于原本就不算高的期待。
文 | 高苗苗
编辑 | 宋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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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春片的层出不穷印证了一个道理,在电影圈,前任永远是最壮实的摇钱树。
不出意外,刘若英的电影处女作《后来的我们》在接下来的几天内将引发一场舆论撕逼:喜欢的会掏心掏肺地泪流满面,沉醉在“你都如何回忆我,带着笑或是很沉默”的哀伤中无法自拔;不喜欢的大约会被铺天盖地的无缝营销激怒,看着蹭蹭上涨的票房数据狠狠怀疑一下人生。
很不幸,很作死,虽然有被粉丝们撕碎的危险,但还是要诚实地说,自己属于怀疑人生的那一拨儿。营销号整齐划一地吹捧,漫天爱情鸡汤文大呼感动,各种让人咂舌的漂亮数据,都制造出一种特殊的魔幻现实,让人禁不住怀疑自己的眼睛和审美。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我们的青春片有了以下标准配比:精美的仿佛高清PPT一样的画面,无时不刻都试图抒情的BGM,矫情到好比QQ签名式的对白,重量级歌手给量身定做的单曲,铺天盖地的营销炒作,首映礼各种圈内明星的集体捧场,然后还有上映后破一亿破两亿捷报频传的朋友圈海报轰炸。
毫无意外,《后来的我们》全中。除开粉丝群体厚厚的毫无底线的滤镜,就电影讨论电影的话,我们能轻易窥见到一种精确到足以裹挟所有人的无聊与刻意。
这种无聊与刻意的集大成者是张嘉佳和张一白。一个一度把爱情变成了严格控制在140字之内的催泪段子,足以给万千少男少女提供换一个星期都不带重样儿的QQ签名。另一个让段子式的爱情变成一门彻底的赚钱买卖,感情只要他想卖,想卖就能卖,《从你的全世界路过》,《三生三世十里桃花》,《匆匆那年》,《原来你也在这里》。还是拍过一些好电影的张一白,近些年不知道是才华耗尽还是彻底看破了红尘,烂片一拍一个准儿,鲜有失手,比杨幂和Angelababy都灵。
这次《后来的我们》张一白是监制,张嘉佳据说参与了编剧,在路演过程中张嘉佳坦言这是一部他“每一秒都感动的电影,每一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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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嘉佳和张一白创造了国产电影一套特有的话语体系,矫揉造作,无病呻吟,生气时就歇斯底里,伤心时就泪流满面,流水账式的堆砌,完完全全自high式的抒情。
很不幸,初执导筒的刘若英自觉或不自觉地沿用了这套话语体系,不得不说演员都是好演员,周冬雨的俏皮和井柏然的清爽天生适合爱情片,相比于那些准面瘫和准流量,在选角层面,《后来的我们》是成功的。
但是演起戏来,两个人关起门来念“幸福不是故事,不幸才是”,重逢的时候躲到车里别别扭扭地说“I miss you,我也想你,不,我错过你了”,“后来的我们什么都有了,但没有了我们”,“我最大的遗憾,是你的遗憾,与我无关”……
拜托,这是配乐QQ签名诗朗诵,而不是真实的爱情和生活。
有观众在这个错过又重逢的爱情故事里看到了《甜蜜蜜》的影子(这绝对是《甜蜜蜜》被黑得最惨的一次),把《甜蜜蜜》拎出来稍稍纵向对比一下,我们就知道刻意的抒情在我们这个年代已经演化成怎样一种恐怖的灾难——
张曼玉要和黎明分开的时候,说的是,“黎小军,我来香港的目的不是你,你来香港的目的也不是我。”
曾志伟劝张曼玉离开的时候,说的是,“傻女,听我说,现在立刻回家,洗个热水澡,好好睡一觉,醒来满街都是男人,个个都比豹哥好。”
张曼玉和黎明在播放着邓丽君去世新闻的橱窗前重逢的时候,两人什么也没说,呆住,微笑,一切都在微笑中溶解和逝去,现在想来,仍觉得美。
所有动人的爱情故事都是克制的。
张曼玉和黎明在橱窗前重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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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间所有的爱情其实都没有新鲜的剧情,区别只在于讲述的方式。可悲的是,在这个急躁躁的年代,我们的文艺工作者们,似乎永远失去了克制的能力。
矫情本身并不是一种罪过,作为电影,关键在于有没有合适的视听语言去诠释这种矫情。德艺双馨的老艺术家梁朝伟和金城武在王家卫的电影里矫情了整个九十年代都安然无恙,可是张嘉佳一部《摆渡人》差点儿搭上两人大半辈子的清誉。
电影不是加长版MV,电影也不是配乐版PPT联播,好的电影自然会带观众进入一个故事,一种情绪,但是这些年连篇累牍的青春爱情电影,最后几乎无一例外都是流水账式的大段抒情。
对刘若英并无恶感,跟大多数人一样,在自己的青春年月,也曾拎着酒瓶子在KTV鼻涕一把眼泪一把地唱“想要问问你敢不敢,像你说过那样的爱我”,但是对这部流水线上的处女作,失望要远远大于原本就不算高的期待。
在零下三十几度的地方取景,漫长的后期制作,为宣传电影破天荒地上了综艺节目,我们丝毫不用怀疑作为导演的刘若英的真诚,但出问题的恰恰也是这份真诚,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我们的电影习惯了炒作情怀和努力,习惯了标题党和抓眼球,却一而再再二三地忽视电影本身的创作规律。
于是我们常会看到这样一类作品,十足的真诚,也十足的平庸,被这个时代的话语体系绑架的人似乎都习惯了这种投机取巧——投机取巧的同时又浑然不觉,甚至乐在其中,仔细想想,这简直是比他们刻意渲染的爱情悲剧更让人哀伤的事。
剧组在零下三十几度的地方取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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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来的我们》赚足眼泪的是田壮壮的亲情线。其实田壮壮的表演十分生动地体现着影像世界里克制和沉静的宝贵,不管是《相爱相亲》中的老尹,还是这次的父亲,田壮壮的表演都透着不动声色的劲道儿。
这是一张李安“父亲三部曲”中郎雄一样的面孔,他在厨房中周转于灶台间的身影,有太多《饮食男女》中郎雄的影子,那是一份扎实而平淡的、饱含东方人隐忍和柔情的妥帖,是属于千千万万父亲特有的体面,这条线倘若稍稍用心一点儿,都不至于辜负这么让人动心的表演。
不少观众在影片最后都被田壮壮写给周冬雨的那封信惹哭,但如果把整部电影看做一个整体,前面实在没有铺垫出足够的剧情足以支撑起他对周冬雨的牵挂和深情——依然是为了感人而感人,甚至怕不够感人,还要让他最终半失明,极尽煽情之能事,不客气地说,这样明显的企图心根本配不上这样的表演。
田壮壮在电影里饰演父亲
相比而言,刘若英或许真该跟自己的师傅张艾嘉好好学学,《相爱相亲》中也出现过一封信,作为丈夫的田壮壮跟妻子剖白内心,当面总是羞涩的,于是把信藏进了抽屉。这封信的内容,最终被张艾嘉剪掉了。
越是聒噪的年代,克制越该成为一种美德。但让人伤心甚至绝望的是,几乎是同样的制作团队,《相爱相亲》总票房最终没能超过两千万,而在漫天营销攻势下,《后来的我们》首日票房就超过了两亿。不克制成了时代的流行病,在这样的背景下苛责个体既不公平,也无济于事。但我们的电影究竟是怎样走到今天的呢?谁又该对、谁又能对这崩坏的审美去负责?
影迷圈子里有句话:爱上电影的时候,它已经死去很久了。一切经不起咂摸,越咂摸越是伤心,肆意的抒情或许能制造出短暂的欢愉,制造出廉价的眼泪,但同时也会不可避免地制造出千篇一律的刻意,制造出传染病一般的苍白和浅薄。
如果最终我们的爱情,我们的亲情,我们的人生,都沦落成精确商业计算后的虚假狂欢,后来的我们,就太可悲了不是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