凉山大火幸存者现创伤反应:有人做噩梦,有人看见打火机都怕(视频/组图)
对凉山消防支队幸存消防员来说,接受队员牺牲的现实比想象中更难。话多的队员变得沉默不语,有的人频繁流泪,有人在楼梯上恍惚差点摔倒,还有人则是反复在梦境和回忆里重现当时的灾难。
视频:凉山火灾幸存消防员应激反应,专家疏导,时长约2分41秒
“每天晚上,那个18岁的小兄弟都会在梦里出现,他用绝望的表情,说着班副拉我一把。”从火场中逃生后,一名消防员被噩梦缠住了。
4月5日清明节,也是木里森林大火消防队员牺牲后的第6天。哀悼大会已经结束,悼念灵堂也已拆除,通往殡仪馆道路的警戒线也被撤走。
但阴影远没有到消失的时候。这场森林大火给当地留下的创伤不仅在物质上,比如森林被烧毁,更是在心理上。
对凉山消防支队幸存消防员来说,接受队员牺牲的现实比想象中更难。话多的队员变得沉默不语,有的人频繁流泪,有人在楼梯上恍惚差点摔倒,还有人则是反复在梦境和回忆里重现当时的灾难。
一名参与扑救的当地扑火队员也说,“现在一看到火就害怕”。
心理援助力量到达西昌。澎湃新闻报道,参与消防员心理援助的中科院心理研究所专家李晓景发现,目前幸存消防员中已经有人出现了应激反应。一位队员说:“站岗的时候,后半夜总感觉他们跟着我们;有时候晚上睡觉,会突然惊醒,觉得他们回来了。”
“凉山火灾心理援助”开始进行。未来一年,亲历火灾的消防队员和家属将得到心理援助。
缅怀逝者的同时,对生者的创伤抚慰才刚刚开始。
回忆和梦魇
4月3日这天,幸存的消防员面对众多摄像机和话筒,接受了一次多家媒体的集中采访。
身穿橘黄色衣服的消防员们在会议室前面站成一排,其中既有脱险的副班长,也有因为请假或是留守没能陪队友一同出勤的消防员。
相机的快门声中,多名消防员在讲述时情绪激动,还掉下眼泪。一名劫后余生的消防员在回忆逃离火场的场景时声音哽咽:“当时班长爬到一棵非常高的树上,下面已经有烟了,指导员说山下已经有火,让我们往右避险。我们刚到沟底,就听见……听见对面斜坡的风声和爆裂声……还有烟……特别大的烟。”
凉山森林消防支队消防员正在扑打火线。 图 / 视觉中国
爆燃留给他们的反应时间只有10秒。10个人紧急避险,“跑到山脊,一根一米的倒木拦在我们面前,我是第3个……前面指导员上不去了,我推了他一把……那10秒我感觉有一个世纪那么长……我直接从倒木往下滚,我已经在火里了……火在我的背上烧……我回头喊我身后的战友……我看到身后那个18岁的小战士……当时他那个绝望的表情……。”
讲到这里,他已经说不下去了,眼泪夺眶而出。一段时间里,他都在努力克制自己。他接着说,“我今天是第4天,每天晚上,他都会在梦里说……班副拉我一把……烧焦的那只手……” 。
在他之后,又有3名消防员完成讲述。他们脸上的肌肉都抽动着,紧咬牙关——避免哭出来。
讲完后,他们每个人都站得笔直,用洪亮的声音报出自己的大队、班级和姓名。
现场几乎所有人都在掉眼泪,包括记者。
脆弱时刻
每个人都有脆弱的一面。
凉山消防支队西昌支队的驻地在西昌市的北边,里面自成一体,有菜地、休息区、宿舍和训练区。这里本来是一个充满兄弟之间快乐回忆的地方,如今却笼罩着萧瑟、悲伤的气氛。
就在3月31日凌晨1点,他们接到命令从驻地出发,其中还有住在附近的正在休假的消防员,也被从家里叫出来。一名消防员给在外地结婚的班长发消息,“班长,我们又去打火了”。
42人出发,回来的只有15人,车子里显得有点空。当天,除了采访的时候,驻地几乎所有的消防员都沉默不语。一名消防员在努力回忆队员生前好的一面,形容每个人几乎都是“优秀、特别好”。有的人生前在努力学英语,有的马上就要回老家结婚,有的还说要好好学炊事给大家做饭。
牺牲的中队长张浩的朋友圈。 图 / 网络
经历了险情和队员牺牲后,一名消防员说,自己根本无法入睡,“即使是睡着了也会从梦中惊醒”。另一名消防员眼神涣散,“不知道在看什么”。
更为难熬的则是不断闪回的记忆。这些记忆通常是侵入性的,会随时出现在脑海里。
曾参加过山火扑救的张家口消防支队经开区大队教导员任志鑫能够理解这种感受,尤其是失去队员的情感创伤。
“消防员之间的战友情都特别深,因为都是老兵带新兵,大家吃住行都在一起。我至今都记得十多年前带我的老班长,他手把手教我判断火势,教我灭火的战术。一次燃气管爆炸,我好奇想上前去,他把我挡在身后,说危险。”如今,任志鑫也是这样保护和教导新消防员的。
国外一项专门针对群体的职业压力的调查发现,警察和消防员得抑郁症和PTSD(创伤后压力心理障碍症)的几率是普通人的5倍。
经历过美国911事件的消防员,5000人在6年后噩梦依旧,其中3000人还在接受心理咨询和治疗。
说害怕不丢人
创伤也出现在参与打火的当地居民和烈士的家属身上。
木里县一名打火5年、自称是“身经百战”的村民,如今对火很恐惧。他接受过专门培训,属于“半专业消防人士”,有防火服、吹风式灭火器等专业工具,但现在,“看到打火机都心慌”。
他还担忧以后。木里原始森林植被太厚,“有时光落叶和松针就能铺10公分,要是还着火,我不知道我还敢不敢冲上去”。
烈士家属则是陷在失去至亲的痛苦中。接送家属的中巴车经常经过殡仪馆的路口,有人会靠在车窗玻璃上痛哭。火把广场的悼念仪式上,有的家属只能由亲人背着前进,还有人哭晕过去,被送到救护车上抢救。
清明这天,灵堂撤走之前,一位母亲最后去悼念儿子一眼。下山之时,她把儿子的遗像面向窗外,好让他再看看这座城市。
殡仪馆前,有民众为牺牲的消防员献上了花圈。 图 / 红星新闻
两名中科院心理研究所专家正在通过“正常化和稳定化心理干预技术”对幸存者和家属进行紧急心理干预。
当被问道“是什么让你们能克服恐惧”时,多名消防员回答说,还是职责和荣耀。
而心理专家告诉他们,即使说害怕也不丢人,要能接纳自己的负面情绪。
4月5日下午,经过森林公安确认,木里这场大火的起火类型为雷击火,起火点是一棵树龄80年的云南松。
此时,凉山森林消防支队的消防员们依然在站岗、训练。一旦有火情发生,他们仍要出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