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实故事:酒吧“男模“那些事儿(图)
一
2016年的春节刚过,22岁的舒浩并没有踏上从老家回北京的那趟返程列车,转而去了深圳。他的一个初中同学将在那里接他,并要把他介绍给一位“靠谱的队长”。如果不出什么意外的话,刚从北京某影视学院毕业颜值不错的舒浩,将通过一次象征性的“面试”,最终跟这位“队长”手下的其它“男模”包括他那个初中同学一起,去酒吧里为女客们提供服务,当然,不排除偶尔也会有男客。
下定决心要做这行的时候,舒浩其实只背了3000块的债而已。这钱是他影视学院的前女友借他的。舒浩当初承诺借一个月就还上,但到第四个月正值过春节的时候,前女友打电话来劈头盖脸地大骂他“贱货骗子”,骂他连3000块钱都还不起,自己当初离开他选择那个比自己大27岁开保时捷的男人是多么明智。舒浩安慰自己,也许她并不是真的把他当作“贱货骗子”,只是压力太大了找不到人发泄而已。
要不是走投无路,舒浩是绝不会问前女友借钱的。
当初舒浩觉得自身条件不错,一门心思要混演艺圈。但他的五官虽然每一处都精致,组合起来却总让人觉得哪里失了比例,走在大街上算是有辨识度,但要真往演艺圈一放,就毫不占优。舒浩第三次被承诺把他介绍给名导演的中间人吃了两万块以后,彻底身无分文,沮丧至极。他不是不知道潜在的骗局和风险,但除了依靠中间人死马当活马,他连剧组面试的边都沾不到,又能怎样呢?
不出所料,这次的“队长”称舒浩“条件不错”,给他介绍收入情况:
根据大中小豪华包房不同,坐台费是300-1000不等另加酒水提成。坐台只是陪喝陪聊,如果出台的话,不含小费,完事儿就走的快餐3000,包夜5000,这些钱都要上交30%。要是客人高兴,小费上不封顶,具体到手能拿多少,全凭个人本事。
“队长”还让舒浩去置备几身衣服,第二天晚上就来上班:
“要紧身正装,方头或者尖头鞋,头发吹得高一点。至少画一下眉毛和眼线。”
舒浩按照要求捯饬好发型妆容,再穿上行头往镜子前一站,觉得自己简直就是活脱脱一个“低配贱人”。这就是他最看不上的那种穿衣打扮风格。但他马上安慰自己:
“我只是来度过难关的。有了钱演员梦才能从长计议,赚点快钱就离开这里。”
来到指定的酒吧,初中同学在大门口递给他一条软中华,让他交给“队长”,能得到些照顾,多安排试台,也就是跟其它“男模”一起排成一排给客人挑选的机会。
“队长”收下烟,给舒浩强调了几个小细节,比如打火机的火苗要调到最低,免得燎到长发客人的头发;把冰倒进杯子的时候不要弄出“哗哗哗”很大的声响,要让它们慢慢往里滑;手表调慢一个小时,客人问时间的时候可以多留她一会儿…
舒浩心里琢磨着这些叮嘱,跟另外七个“男模”坐在一起等试台。时间还早,客人不是很多。过了一会儿,几个“男模”陆陆续续被单独叫走了,因为先来的几个老客都是指定要找他们的。
舒浩身边一个穿白衬衫配亮银色马甲的“男模”跟他闲聊起来:
“你新来的?”
“第一天上班。”
“做好心理准备,别着急。我都三天没班上了。”
说话的人叫阿斌。舒浩看他外表很一般,目测刚刚1米7,关键气质土气。一问果然,阿斌之前是在工地上干的。见舒浩有些差异,阿斌解释道:
“这里面什么人都有。之前在前台调酒的,驻唱歌手转过来的,各种厂里来的,学生兼职的,理发的,纯粹就是爱玩儿不差钱的…你要记住,想赚钱,比开发新客户更重要的是维护老客户…”
舒浩对没有班上却喋喋不休装老行家的阿斌不屑一顾,打断道:
“客户都有些什么人?”
“款姐富婆咯。老公出轨的,二奶,小姐,运气好会碰见年轻的富家女,但有时候也会碰见GAY。这些你都要有心理准备。来找乐子的还好,来找发泄的就比较难搞了,让你给她洗脚…”
舒浩心里产生一种莫名的鄙夷,仿佛觉得这样肆意侮辱的事只有在阿斌这种人身上才可能发生一样。
但不出三个月,舒浩就把很多污糟事儿都经历了一遍。
二
一次碰见一个满头烫着羊毛卷的40多岁女客人,画着细挑眉,带着黑框眼镜,体重肯定超过200斤,浑身水肿一般,属于在非金钱交易的现实中恐怕很难有男人愿意看一眼的那种。客人反复问舒浩:
“你喜欢姐姐吗?”
“喜欢。”
“还有呢?”
“你真美。”舒浩明白她的意思,但要编出更多赞美之词实在不易。
客人显然听腻了这样的回答,深知糊弄的套路。
“有多喜欢?”
舒浩只好接着编。
“你骗人。”
“…”
来来回回编好几十遍,还得换着花样夸。
女人一边听,一边紧紧搂着舒浩,往他身上钻:
“亲我…”
舒浩闭着眼睛,以一副很投入的样子,憋着一肚酸水与客人周旋。
最后,等客人在这接近两小时的夸赞与亲吻里嗜足了金钱带来的一切可能性和权力感,终于拉开舒浩裤子的拉链,把十张老人头塞进他的内裤里。
还有一段时间,一个50岁左右叫欣姐的老客要求舒浩出台,他不愿意,心里坚定地认为自己是跟别的“男模”都不一样的,是赚够了钱就要走的,是不甘心在这里越陷越深的。
欣姐每晚都来闹,夜夜点他。一天,13000的账单欣姐嚷着不结:
“我只结2000。剩下的酒我没同意开。”
“哪一瓶不是经过你同意的?”
“我就没同意”欣姐咬死。
剩下11000结不了,舒浩百口莫辩,急得直勾勾地盯着来结账的酒吧经理,好像希望他能帮忙提供一个解决方案一样。但经理厉色道:
“你自己想办法,别惹欣姐不尽兴。”
舒浩彻底傻眼了。这时欣姐一声浅笑:
“你跟我走我就结,一分不少。还有小费我也不会亏待你。别给脸不要脸看不起我。你要搞清楚自己的位置。”
“我身体不太舒服,下次跟你走可以吗?”
“下次?场子里的事谁能指着下次?不舒服可以,陪我去海南走一走,过两天就舒服了。不然你就把桌上那两瓶没开的洋酒都干了。”说完欣姐当着酒吧经理的面儿把舒浩的头往酒瓶上按。
舒浩想,只要先救了当下的急,一个大男人也不能被吃了,海南可以去,回来以后躲着她就是了。但这些酒千万不能喝,喝出个胃出血来看病钱都没挣够。
到了海南,舒浩依然不配合。欣姐换了套路,在他耳边故意喘息吹气:
“我早就想把你吃了。”
为了避免冲动,舒浩脑子里一直想着欣姐油光水滑的脸皮下那些玻尿酸,想象它们跟又黄又软的脂肪融在一起的样子。这么一想,舒浩就觉得恶心,一点生理反应都没有。
欣姐一边干着急,一边丢了脸面,彻底被激怒了:
“我以前的男朋友,哪个不比你年轻漂亮,而且没有一个是‘酒吧男模'出身!你拽什么拽?!?”
舒浩早已习惯了这种对他身份的羞辱,但对于“漂亮”那个词,他觉得恶心。
欣姐出去买来一斤毛燕窝,让舒浩挑毛。这种毛燕据说一个熟练工人每天也只能挑出五、六盏。舒浩连着挑了三小时,头昏眼花。欣姐推门进来把一条粉色蕾丝内裤仍在桌上:
“有的是漂亮小男孩喜欢我。我们刚刚在车里玩儿的时候我穿的就是这条内裤。”
舒浩终于恼羞成怒,起身把欣姐揽过来,以出台的方式,进行了一场报复。当他的愤怒和羞辱随着极度的疲溃流出身体,欣姐嘴角浮出一丝笑意:
“你终于知道自己是来干嘛的了。”
舒浩行李都不要,头也不回地打车去了机场,自己花钱买了返程票回到深圳。
三
后来,舒浩也遇到过年轻温柔的姑娘。姑娘失恋了,让他恋人扮演。姑娘一边哭,一边告诉他用什么姿势拥抱她,抚摸她,吻她…姑娘喝得路都走不稳,还在哭。见惯了那些发泄成瘾的“老姐姐”,舒浩对眼前这个只为了一个人愿意把自己折腾成这样的姑娘,动了一丝恻隐之心。他想把她送回家,但姑娘直截了当地拒绝了。舒浩突然觉得自己像霸道总裁,像倜傥阔少,像回头浪子,像多情暖男,就不像个人。
舒浩渐渐开始接受出台:
“只有钱能证明我到底算什么。”
人的底线,终究是被自己突破的。
舒浩的月收入一下冲破了十万。他把衣服和表都换成了一线名牌,还买了台宝马三系。当然,这些回报都是他以别的形式提前偿清了的。
他按照他当初最瞧不起的阿斌建议的那样,不仅精心维护老客户,还在Facebook,微信“附近的人”,成人论坛等四处招揽新客户。闲暇时间,他就跟其它有空的“男模”约着去别的酒吧找公主。
“挣钱和花钱的感觉,完全不是一回事。”
曾经有个“老姐姐”一语道破现实:
“我就是来发泄来玩的。我才不管你是什么东西,什么心情!”
舒浩一直把这句话噎在心底,只有跟公主们在一起的时候,他才能把它一点一点吐出去。
身体透支得厉害,舒浩常常半夜醒来,睁眼一看,才凌晨3、4点。他一身冷汗,床单都湿透了。白天走在平坦的大道上,脚底却像踩着一团棉花,有时候自己也不明白怎么回事,就一跤跌下去。
四
一天晚上,在酒吧楼梯的转角处,舒浩碰见一个新来的“男模”。他惊呆了。心里情不自禁地感叹:
“太漂亮了!”
他也不明白为什么自己居然用了从前最厌恶的“漂亮”那个词。这个身材高大,五官阴柔又组合完美的新人,让舒浩发现从前的自己是多么浅薄。原来有一种男人真的可以用“漂亮”来形容。
据说,这个新人是真正的T台模特转行来的。T台模特需求不大又新人辈出,走两年台基本就不了了之。他们转行门路极窄,最向往的演艺圈,总因为他们身材太高无法找人搭戏,而直接把他们拒之门外。虽然“酒吧男模”这行听起来有些屈就,但习惯了“依赖颜值”的生活方式,最终想到靠颜值吃饭的这一行,也就不足为奇了。
“如果我是女的,为他做什么我都会愿意吧。我是个男的都想要再见到他。”
可惜自那以后,舒浩再也没有见过这个新来的“男模”。在酒吧里迅速消失的“男模”只有两种:最好的和最差的。顶级的这种几乎一上班,就会被某个人养起来。
舒浩也不是没遇到过想养他的“老姐姐”。但那时候挣钱挣红了眼,他是不愿意被养着的:
“赚一个是一个,赚完就走。耗在一个人身上,凉着其它八、九个,她又出不起十倍的钱,何必呢?”
但现在,舒浩有点羡慕那个消失的新人了。
终于有一天,丽姐让舒浩跟她。丽姐与其它纯粹来发泄的“老姐姐”们不同。她看上去40岁左右,杏眼瓜子脸,年轻时候的胚子肯定很正。关键她还温柔,说话轻声细语,毫无下流之气。丽姐曾仔细问过舒浩从前是干什么的,喜欢什么。她说:
“我给你开一间影视工作室吧。买几首歌来给你先出一张唱片,再带你去各个剧组转转,安排几个合适的角色。”
这个量身定制的想法听上去像是经过了仔细考量,充满诚意。
舒浩答应了,心中有些欣喜。这个世界上居然还有一个女人关心他的喜好和愿望。“离开这里”的想法,终于要实现了!
舒浩请“队长”和几个熟识的“男模”一起吃了道别饭。他们祝他能借此机会出人头地,再也不要回到这里。
五
工作室租在一间写字楼的最顶层,白天是公司,晚上是舒浩的住处。公司像煞有介事地开始招募艺人。来应聘的有不少是从各个影视学院来的学生,舒浩仿佛看见了自己两年前的样子,但现在他是丽姐的人,坐在面试者的位置上。
歌陆陆续续地学了几首,剧组舒浩也和新招的人一起被丽姐带着去聊过几个。其它日子里,他白天就在住处打游戏,或者约有空的“男模”去黑场子赌“押大小”,为此时不时还拜个佛,晚上再由丽姐领着去酒吧继续喝。喝完送丽姐回到住处才是他真正上班时间的开始。有两次,他还撞见丽姐正在读中专的儿子来堵门。丽姐让他千万别出声。儿子就在门外骂:
“你的钱宁可养小白脸也不养我!还有谁能摊上个这么个不要脸的妈!”
丽姐不可能不养儿子,只是听说他儿子成天四处游荡,挥霍无度罢了。
丽姐承包了舒浩的一切开销,但到月底只给了他一万块“零花钱”,比他出两次台的包夜费还少一点。转眼四个月过去了,出唱片和参与剧组的事儿依然没着落。以前话里话外地催着丽姐,这回,舒浩直截了当:
“唱片和演出的事儿,具体什么时候能安排下来?”
他的语气让丽姐有些吃惊,转而不太高兴。
“我投的那几个剧前景不好我已经撤资了。先从朋友那边给你安排几个角色练练。最近我也比较忙,唱片的事儿你亲自去跟我那个唱片公司的闺蜜聊一聊。”
舒浩像一只泄气的皮球一样被丽姐踢了出去。
第一次跟丽姐闺蜜吃饭,女人满口答应:
“出张唱片没问题。想出什么价位的我都能给你包装,你再自己找发行。”
“没有发行渠道,还能叫出唱片?敢情是自己花钱录给自己听!” 舒浩盯着眼前这个脖子上有文身的胖女人,心情跌落到谷底。
见他不说话, 女人补充道:
“当然,我也可以帮你。”话音未落,她的一只手已经落到了舒浩大腿上。
“去你X的!还不如直截了当地陪客呢!陪完就给钱!这全他X是些有的没的骗着免费玩儿!”舒浩愤怒起来。
“我是说真的。我比你丽姐讲情义。之前跟她的那个男孩子后来结婚有了孩子,她知道以后天天让我帮她带人去他家里闹,让人还钱。最后硬生生把那小男孩逼得带着老婆孩子回了老家。我都看不下去。”
“不要脸!”舒浩心里大骂,起身离开。
他决定收拾东西重新回到酒吧去!丽姐承诺的“其它剧组的角色”,舒浩早就不指望了:
“她根本没把我当人,逗我玩儿呢。当鸭也可以,但钱你倒是给足啊!”
舒浩回到酒吧。听“队长”说当初舒浩第一天来上班跟他聊天的那个其貌不扬,来自工地的阿斌也离开了,重返工地,再也没有回来。阿斌不是因为客人少离开的。阿斌说的“身体耗空了还欠一屁股债”的意思,大多数“男模”都明白:
为了不让客人觉得自己是一个老人,阿斌每隔三天就要换一套衣服。他买化妆品,给每一个半熟不熟邀他一起过生日的“男模”包红包,打游戏,找公主,赌博赌球,10天输掉20几万,最后治胃溃疡的钱都拿不出…
那个曾经想尽各种办法在夜场立足的阿斌宁可去工地也要彻底离开。舒浩这个当初做着演员梦一心离开的人却回来了。
舒浩想,大概自己会在这里一直呆下去吧。每天拿的都是现钱,一天一结,有安全感,习惯了。
有一次舒浩衬衫的扣子掉了,他突然好想找一个心灵手巧的女朋友。但他很快打消了这个念头。对他来说,这个世间上的人仿佛都是不能被问及历史,没有过去的。但哪有什么未来,能在虚空中建立并延续呢?
后来者源源不断地向这个行业涌来。每一次阿斌在成人论坛发的揽活儿贴后面都有求他介绍入行的歪楼帖,有人哀求道:
“面试的人收了我800押金,领队收了600工牌费,队长收了300服务费,然后就没有然后了。现在生活窘迫,求兄弟带入行,感恩不尽…”
这个人随后贴出了自己的照片。越来越多的人也跟着把各自的照片贴了出来。看客们在下面追评他们的长相:
“饿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