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性恋赴美选精生子:两年花100万 上户口咬定是“一夜情”(组图)
摘要:尽管面临诸多制度性障碍,中国同性伴侣家庭的生育意愿正在逐年增加,尤其是 2015 年国家实施全面二孩政策以来,户籍政策相对宽松,越来越多具有稳定情感关系和经济水平的同性伴侣选择生育孩子。Wendy 和 Karen 是一对居住在昆明的同性伴侣,经过两年的努力,多次往返美国,打了 300 多针,花费近 100 万人民币后,她们终于迎来了自己的孩子。
到美国的第五天,Wendy 的宝宝就出生了,早产两个月。新生儿体重只有两公斤,脑袋不足拳头大,粉色的皮肤上血管清晰可见,像是透明的。病房很静,但仍听不到她的呼吸声,wendy伸出手指,小心翼翼地贴近她的鼻子,感受了几秒才安下心来,“哦,还活着。”
病房外,宝宝的另一位妈妈 Karen 正来回踱步,神情恍惚。听到医生询问 Wendy 的年龄,她突然冲进去大喊,“是我们的宝宝 32 周,你怎么是 32 岁呢!”
“我是 32 岁啊。” Wendy 觉得 Karen 是真的慌了,连她的年龄都记不得。
Wendy 和 Karen 是一对居住在昆明的同性伴侣,经过两年的努力,她们终于在第三次体外人工授精(编者注:体外受精-胚胎移植技术,俗称试管婴儿)后有了自己的孩子。相比于异性伴侣家庭,她们的生子之路上有更多经济和社会上的压力。
“婚姻可以等,但生孩子不行。”目前,同性婚姻在中国大陆地区尚未合法化,但民间非营利组织同语的负责人徐玢观察到,“(同性伴侣)生育子女的需求已经出现。” 尽管面临诸多制度性障碍,中国同性伴侣家庭的生育意愿正在逐年增加,尤其是 2015 年国家实施全面二孩政策以来,户籍政策相对宽松,越来越多具有稳定情感关系和经济水平的同性伴侣选择生育孩子。
2015年12月,怀孕 3 个月的芝麻饼和豆子一起成立了公号,分享如何选择医院和精子库等攻略,并且建立了多个微信群,供已经有孩子或正打算要孩子的妈妈们交流经验。一年后,公号粉丝就涨到 5000 个,超过 80 个同性伴侣家庭有了自己的孩子。
Wendy 是其中之一。
两年间,她多次往返美国,打了 300 多针,花费近 100 万人民币,才终于迎来了自己的孩子。
得知早产的消息后,Wendy的第一反应是,“我家要破产了”,她打电话给在昆明的妈妈,要她再准备一笔钱,以支付婴儿住保温箱的医疗费用。
哪怕抵押房子,她也要保住这个孩子。
Karen 和 Wendy 在周末前往昆明市郊的大墨雨村看望豆子和芝麻饼。王丹妮摄
必须有个孩子
“哇……哇……”靠在床边打盹的Wendy 被婴儿的哭声惊醒,这是她设置的闹钟铃声,每三小时一次,为宝宝挤奶。早产儿无法自己吸吮,Wendy就用挤奶器10 毫升、10 毫升地吸,乳头肿成大拇指粗。
孩子出生后的三个月,Wendy 和 Karen 一直留在美国,24小时轮流守着她。有时候Wendy 起身上个厕所,还没爬上床,就趴在旁边昏睡过去。Karen 有次出门买菜很久没回来,Wendy急得到处找,最后在汽车驾驶座上看到她。车没熄火,窗户紧闭,她们心里一阵后怕。
这个来之不易的宝宝,源于一个再普通不过的念头,“总该有个孩子。”
华东师范大学教授魏伟认为,随着同性婚姻合法化进程在全球范围内的推进,西方国家同性恋家庭养育子女的信息大量进入中国,激发了中国同性恋社群关于“家庭”的新想象。Wendy 和 Karen 正是他所研究的这类同性伴侣。她们以恋人的身份在英国生活了两年,感情日益稳定,当Karen提出要个孩子,Wendy 自然地回应,“生就生呗。”
同在英国留过学的芝麻饼觉得,这是“女人的天性”。刚跨过30 岁的门槛,她就产生了当母亲的念头。看着闺蜜的肚子一天一天地鼓起来,她心里也生出一丝幸福的感觉。
但对同性恋者来说,这种天然的欲望被认为是一种禁忌,最基本的生育权成了他们不配拥有的东西。
豆子妈妈曾是党报的记者,她反对女儿和芝麻饼在一起最主要的原因就是无法生育后代。豆子跟家人出柜(编者注:指公开性取向、性别认同)后,她警告,“你们的下场就是一无所有、孤独终老!”
Wendy不敢跟妈妈出柜,只能默默忍受催婚和催生的压力。2012年回国后,她拒绝相亲,“有‘姐姐’(Karen)照顾我就够了。”父母还不知道她们的关系,只知道这是女儿在英国读书期间的室友,跟她一起回国工作,暂住在家里。
这种“照顾”没法让妈妈满意,在她眼中,有个男人,再有个孩子,才算是有家。“而且,终极目标是孩子。”
芝麻饼不同意豆子妈妈的看法。有次,她们在电话里“辩论”了两个小时:妈妈坚持认为,同性恋不能生孩子,“是落后的文明”;芝麻饼反驳说“(生孩子)其实有很多选择”,有朋友收养了亲戚的孩子,有人养育着形婚期间与前夫生的孩子,还有人像她们一样通过试管婴儿等辅助技术生育子女。
Wendy 从没考虑过前两种方式。“钱要自己挣,娃要自己生!”她挽着 Karen 的胳膊,笑着说起外婆的口头禅。在中国传统家庭里,血缘有着无需解释的分量。
她们都想自己生孩子,但却找不到路径。2015年12月,全国人大常委会修订《人口与计划生育法》,从2016年开始全面废止实施了30多年的“一孩政策”。但单身女性的生育仍然不被认可为“计划内”。另外,法律虽认可了试管婴儿技术,但规定接受生殖辅助的只能是不孕不育的异性夫妇。
她们什么都给不出,只好把目光转向国外。
试管婴儿
在英国,Wendy 和 Karen 发现想生孩子也没那么容易。技术和法律壁垒不再,但女性伴侣生育所缺的精子却难以获取。2010年,她们在本地朋友的介绍下去一家公益组织注册,等待志愿者捐献精子,两年过去,毫无音讯。
2013年,芝麻饼和豆子在英国尝试辅助生育时,也是“两眼一抹黑,什么参考信息都没有”。当时,中国还很少有同性伴侣尝试出国生子。一次偶然的机会,她得知学校某位教授的朋友是通过试管婴儿技术成功怀上孩子,便立刻要来联系方式,找到那家医院。“没有其他选择,也没多想”,她们就在那家医院尝试了两次,均以失败告终。
第三次,芝麻饼在美国成功怀孕,Wendy才了解到通过商业机构选精生子的渠道。相比于早年无望的等待,美国的精子银行能提供上千份男性的资料供她们选择,“一个单词一个单词地翻,眼睛都看花了”。在这件事上,两个人都变得挑剔起来,“身高起码180cm,长得要好看,身体必须健壮……”好不容易挑出一个双方都满意的人选,仔细一查,发现他的远房姑姑患有癌症。“这我坚决不要!”Wendy 皱起眉。
Wendy综合对比网上的帖子,查看医院官网,再逐一发邮件解释自己的情况:中国人、同性伴侣、有旅行签证。
最终,只有两家医院回复。
Wendy估计,中国同性伴侣赴美生子在当时还不常见,虽然手术在美国完全合规合法,但中国同性伴侣拿旅行签证赴美生子,以及回中国之后面对的法律问题等,对医院来说都是“潜在的麻烦”。
仅有的机会必须紧紧抓住。和其中一家医院签订协议后,Wendy 辞去工作,Karen 请了三周年假,两个人第一次踏上美国。
大部分女同性恋者采用的生育模式是 A 卵 B 怀,但用谁的卵子、谁的子宫,成了新的问题。
Wendy 和 Karen 以公平原则回避这个问题,“(取卵)都是她一颗我一颗的”,Wendy 说,“怀的话,当然是我来,我比较年轻。”芝麻饼也是负责生育的妈妈,但卵子是豆子的,所以常有朋友问起,“你是怎么决定帮豆子生宝宝的?”她每次都会作出澄清,“我们一起经历了整个过程,这是我们两个人的宝宝。”
更常见的情况是矛盾与争吵。徐玢曾给多对同性伴侣做过调解,有些人觉得“不公平”、“不愿承受生育的痛苦”,有些父母坚持要用自己女儿的卵子“传宗接代”,“如果双方僵持不下,两个家庭都会被卷入拉扯之中。”
在同性婚姻尚未合法化,同性家庭子女没有任何保障的情况下,他们都想从中争取点什么来获取存在感和安全感。徐玢认识一个负责怀孕的妈妈,孩子出生后,提供卵子的同性伴侣却和她提出分手并要求带走孩子。她毫无办法,“没有血缘关系,也不能走司法程序”。两年多里,她辞职在家,“白白承受了怀胎生育的痛”,最后一无所有,只能暗暗自嘲是个“代孕妈妈加保姆”。
在生育过程中,同性伴侣承受着与常人相同的痛苦,但生理的痛和经济社会的压力揉在一起,搅动着她们缺乏保障的爱情。“各种争吵都会出现,”Wendy 望了一眼 Karen 说,“要没一点感情基础,根本坚持不下来。”
第一次试管,受精卵移植一个月后,Wendy被检查出宫外孕。必须流产。医生跟她确认说,“回去自己买点堕胎药吃就好了。
医生轻描淡写的语气激怒了 Wendy ,“我付出了这么多,你还来问我想不想要(孩子)?” 她哭着冲医生吼道,甚至惊动了保安。
第二次尝试以生化妊娠(编者注:指发生在妊娠5周内的早期流产)结束,“如果放弃,之前的努力就全白费了。”休整了一段时间后,她们提起勇气,决心再试一次,最终,两颗受精卵在 Wendy 的子宫内缓慢生长。
她惴惴不安地期盼着孩子的到来,像守着一株微弱的火苗,怕一不小心又灭了。几个月后,其中一颗受精卵在Wendy的体内裂变成两个,Wendy的子宫怀着三个孩子,两男一女。“但我的身体怀不住。”医生要求减产,“放弃其中两个”,Wendy 再次情绪崩溃。
躺在床上,她忍不住想,上次流产时也是两男一女,“是之前失去的孩子回来找我了吗?”她望着 Karen,怔怔地流眼泪,“为什么我们这么倒霉?”
“因为你认识了我。” Karen 极力克制情绪,紧紧抱着 Wendy。
做减产手术之前,Karen 骑上电动车带 Wendy 去了趟圆通寺,她们不信佛,但这次跪在蒲团上不停地磕头,临走还捐了 200 元香火钱,“实在需要一些精神寄托”。
手术不能打麻醉剂,Wendy 躺在病床上,看到医生举起一根细长的针,她的身体忍不住颤抖。
“马上插入心脏。”
“打药。”
“胎心已经没了。”
Wendy到现在还记得医生和助手在手术室里的对话。这两个被放弃的孩子,成了她们一生都过不去的坎。
2016年,豆子和芝麻饼通过试管婴儿技术生下一对龙凤胎。今年,两个孩子三岁,一家人定居云南市郊山村。王丹妮摄
户口
孩子出生后,随之而来的是一系列繁琐的证件办理流程。产后 10 天,Wendy 和 Karen 要用出生证明帮孩子办理美国护照,接着去中国使馆申请旅行证,孩子凭证才能进入中国,并办理户口。按照规定,需要提供父母双方护照复印件,Wendy以单身母亲的身份办理,需多加一份由中国民政局开具的未婚证明。
办理过程中,工作人员一直劝 Wendy 说出孩子爸爸的情况,但她一口咬定是“一夜情”。
“没事,如实说吧,我们肯定给你办。”工作人员耐着性子说了几次,Wendy不松口。她们前一晚商量好“坚决不招”,否则,原本一天就能搞定的流程会变得麻烦,“怎么选的精子、受精卵移植的过程、哪家医院做的、同性伴侣的身份……什么都得解释。”
在国内落户是一件更麻烦的事,也是很多中国同性伴侣不生孩子的原因之一。
芝麻饼和豆子采用“A卵B怀”模式生子,孩子只和豆子有血缘关系,但出生证明上生理母亲那一栏填的是芝麻饼。2016年初,国家颁布户籍与计划生育全面脱钩的政策,芝麻饼想以“单亲妈妈”的身份,将两个孩子的户籍落到自己名下。但政策的执行在各个省市都有差异,芝麻饼所在的辽宁省某派出所拒绝了申请,并要求提供亲子鉴定。
落户就此卡住。最后,她筹钱在河北崇礼买了一套房子,先把自己的户籍迁过去,再帮孩子办理户口。大费周章,只是因为那里落户不需要亲子鉴定。
前段时间,微信群里有位妈妈也出现了无法落户的情况,芝麻饼给她介绍了一个男同性恋朋友,两人领结婚证帮孩子落户。领证当天,她们发来红底的结婚照道谢,芝麻饼和豆子忍不住笑,笑过心里又一阵酸楚。
在同性伴侣的心里,孩子可以有两个爸爸或两个妈妈,但包括出生证明和户口本在内的诸多文件提醒她们,只有一个人和孩子有血脉的联结,只有一个人可以获得法律的认可。
Wendy 和 Karen 都不在乎这些形式上的东西。结婚证明是第一次去美国取卵时“顺便领的”,回国之后一直藏在家里的抽屉,怕被爸妈看见。 Wendy 没穿过婚纱,结婚当天只在 Zara 买了一件裙子。看到群友讨论结婚的事,Wendy跟着兴奋起来,“不如办个集体婚礼吧!”她承认,自己还是向往穿婚纱的,但转念又作罢。捏起腹部的赘肉,她悻悻地说,“身材到现在还没恢复,穿什么哟!”
缺少这些形式上的证明,Karen 似乎跟孩子毫无联系:生理母亲是 Wendy ,基因、姓氏和户籍也全都跟着她。“要在昆明生活和上学嘛”,Karen显得毫不在意,但她承认有时不免失落,尤其是在 Wendy父母面前。最近,她们在考虑搬到 Karen 的房子里住,跟老人分开避免矛盾。妈妈坚决不同意,“为什么要住别人家,你又不是没房子!”
每当这种时候,她们都很想跟父母出柜。Wendy 想告诉妈妈,Karen 不是她口中的“别人”,是她的爱人,也是孩子的妈妈之一。
豆子的妈妈帮生病的芝麻饼疏通经络。王丹妮摄
“我们出柜了,父母就入柜了”
有了孩子后,家里的争吵多了起来。Karen 觉得,大部分情况下和异性恋家庭中的“婆媳关系”差不多。只是,缺少“女婿”的身份和立场会让她觉得“有些话不好说”,只能通过伴侣转达。妈妈经常数完钱或倒完垃圾就直接抱孩子,Karen 就会捅一捅身边的 Wendy 说,“提醒你妈先洗个手吧。”
出柜后,芝麻饼管豆子妈妈叫“妈”,但很多时候还得靠豆子当传声筒,“尽量避免正面冲突”。有次,芝麻饼用微波炉热牛奶被妈妈批评是“对孩子有害”,她回了一句“没这个说法吧”,就看到妈妈的脸“一下子垮下来”,不再说话。“她会去跟豆子抱怨,但不会直接跟我说。”
Karen 尝试过正面交流。妈妈总是给孩子捂得很厚,她忍不住说过几次,老人皱着眉当作没听见,她只能尴尬地走开。
Wendy 不想让伴侣承受这些,但也不敢出柜,因为她曾触碰过妈妈的底线。
从小,Wendy就对男生没感觉,“像兄弟一样,拉拉小手的欲望都没有。”上了大学,她有点着急,“怎么找不到人谈恋爱呢!”她开始迷茫,不知道自己到底喜欢男生还是女生,向学校的心理医生求助,医生建议“退回到十字路口”。Wendy仔细想了想,觉得还是喜欢女生,就顺理成章地走上了这条“艰难的路”。
有一天,妈妈接到一通陌生电话,“你女儿喜欢女的,在外面胡搞乱搞”。Wendy到现在也不知道是谁告的状,只记得妈妈怒气冲冲地叫她立刻回家。推门进屋,七八个亲戚围坐在家里,妈妈命令她下跪道歉。Wendy 不知道自己错在哪,但还是选择妥协。
“我错了,再也不敢了,我就是一时鬼迷心窍。”
“都怪我没教好,让你变成这个样子!”
妈妈一边哭一边自责,Wendy 也觉得心里堵,决心再也不跟她提性取向的事。
如今,孩子将满一岁,Wendy 和 Karen 感觉到父母早就察觉到了她们的关系,“但谁也不想去捅破那层纸”。
刚开始,父母只知道她们是朋友,但为什么一起回国,为什么搬进家里,甚至住同一个房间,二老都没多想。
妈妈想给 Karen 准备一个单独的房间,“姐姐跟你睡一起,人家会不会觉得不方便?”
“不会。”
时间久了,她时不时会跑来问一嘴,“姐姐不找人了吗?这辈子就这么过了?”
“她不会找的。” Wendy 眉眼间露出一丝喜色,又迅速收起,赶紧转移话题。
有了孩子之后,妈妈又来跟 Wendy 确认,“姐姐要是找人了,你一个人带着孩子怎么办?”为了避免爸妈发现,Wendy 和 Karen 吵架都是躲进二楼的厕所。有次吵完下楼,妈妈一脸不悦地迎上来,“你们总算吵完了噶,快来带宝宝!”看到电视剧里有同性恋,她会在旁边念叨,“其实你妈也是很开明的。”
任凭妈妈怎么旁敲侧击,Wendy 和 Karen 始终不接茬。“我们出柜了,父母就入柜了。”碰到亲戚朋友的询问,妈妈现在能自然地说,“女儿单身,一个人也过得很好”,或者偶尔编个谎话,“孩子他爸在国外,很忙”。一旦说破,他们可能会很难面对那些闲言碎语。
芝麻饼跟豆子在生孩子之前就告知了父母,为了避免亲戚的流言,一家六口三年没有回老家过年。谈起豆子和芝麻饼的关系,妈妈多次叮嘱,“你们写的时候笔下留情啊,亲戚们都不知道呢。”
她在餐桌上提起,曾亲眼目睹报社里的一对女同情侣在运动中被批斗,最后分手,“过得很惨”。但落回自己的家庭,“还能怎么办呢?”她不承认自己接受了她们的关系,“这不是接不接受的问题。”
芝麻饼理解父母的痛苦,但仍然坚持出柜,“我没做错什么,为什么要说谎?”她又补充道,“而且要给孩子一个健康的家庭环境。”群里也有妈妈们认为,出柜是对伴侣的认同和尊重。但 Wendy 不忍心伤害母亲,“有些压力,我们自己承担就好。”
一次“婆媳矛盾”后,妈妈叫Karen陪她喝酒。几杯下肚,她借着酒劲问,“我女儿是不是有点喜欢你?她都跟我说了!”
“喜欢就喜欢呗”,Karen 知道阿姨在套她的话,“我也喜欢她。”
电话铃响,Karen 借机走开,长舒一口气。
湖边游玩的第二天早上,豆子教孩子们认识贝壳。王丹妮摄
彩虹家庭
今年,Wendy 和 Karen 的宝宝已经一岁。等她会说话了,就将迎来“彩虹宝宝”的第一个教育问题:该怎么称呼过自己的两个妈妈?
家庭成员的命名被同性伴侣家庭赋予多重意义:在她们的家庭形式得不到法律承认时,需要通过命名来构建亲缘关系的意义;与此同时,她们也要借此淡化血缘父母和非血缘父母的差异。像大多数国外的彩虹家庭一样,Wendy 选择“一个叫妈妈,一个叫妈咪”。怕孩子叫起来“嘴瓢了”,Karen 补充道,“直接叫英文名也行。”
周末时,她们常去昆明近郊的大墨雨村探望芝麻饼和豆子,为教育孩子做些准备。在这座城市,她们是仅有的同类”——由两个妈妈和孩子组成的“彩虹家庭”。
两对情侣坐在院子里闲聊,Wendy说起跟 Karen 的日常琐事,时而把手搭在她的小臂上,时而佯装生气地拍她一下。两个有着栗色卷发、碧蓝色眼珠的混血宝宝光着脚在旁边嬉闹,他们很自然地叫芝麻饼“妈咪”,叫豆子“妈妈”。
他们比 Wendy 的孩子大两岁,很多问题已经出现:“为什么我们有两个妈妈?” “我的爸爸在哪儿”。在彩虹家庭,家长们基本上都选择“开放式教育”,会告诉孩子他们是怎么出生的,并强调“你是因为我们俩相爱才来到这个世界的。”芝麻饼反复地告诉孩子们,“你们有父亲,他在美国,但是组成一个家庭的原因是’爱’,父亲和我们没有爱,所以他不和我们生活在一起。”
客厅的书架上摆了很多关于“多元家庭”的绘本,芝麻饼和豆子有机会就会跟他们介绍,在“一父一母”的主流家庭之外,还有很多其他的家庭形式,比如单亲家庭,或是像他们这样有两个妈妈。现在,孩子们会很自然地跟村民介绍,“这是我的妈妈,这是我的妈咪。”
“不是所有小孩都能有两个以上的妈妈或爸爸。”在澳大利亚纪录片《同志家庭的小孩在想什么》中,有些孩子拥有两个妈妈和一个爸爸(形婚的伴侣),有的拥有两个爸爸和妈妈(两对同性伴侣家庭共同生活)。被问及感觉和异性恋家庭的小孩有什么不同时,大部分都给出了“NO”的回答,一个小男孩抿着嘴,笑着说这让他变得很特别,“生日的时候,我能得到更多礼物,还有更多拥抱、更多选择。”
在家庭教育之外,彩虹家庭还得为孩子们创造一个相对安全的微观环境,有时候靠谎言,有时候靠迁移。
Wendy 和 Karen 尽量降低家庭信息的“曝光度”,公司聚餐时,同事提议让 Karen 带丈夫和孩子一起,她会以“孩子太小,丈夫不在国内”为借口塘塞过去。纪录片《同志宝贝》中,一对住在斐济的同性恋爸爸教孩子对同学们隐瞒自己的家庭关系,孩子垂着眼低声说,“谎言也分好坏”,在这个不太理解同性恋的环境里,“关于两个爸爸的谎言是好的。”
澳大利亚纪录片《同志宝贝》官方剧照。
为了给孩子一个健康的成长环境,芝麻饼和豆子搬过很多次家。孩子尚未出生,她们就搬到外国人较集中的区域,“有混血宝宝很正常”。但带孩子在小区玩时,仍会有陌生人好奇地搭话,“孩子爸爸是哪儿的呀” 芝麻饼只能笑笑不回答。她们搬了几次都会面临这个问题,直到离开社会关系复杂的都市、移居云南山村,情况才好一些,“语言不通,与老村民间的边界感较强”。有访客踏进家门的第一时间,她们也会先缕清家庭关系,免得横生枝节。“我和爱人是同性伴侣,孩子有两个妈妈,一个生理父亲,是在美国一个精子银行购买的。”
目前,Wendy 和 Karen 尚未遇到类似的问题。她们和父母之间守着模糊的界限,朋友圈子保持精简,只有两个朋友知道她们的关系。但随着孩子长大,她们或许得跟更多人出柜。微信群里有妈妈提出,该不该跟幼儿园的老师说明家庭关系?Karen 开始思考孩子上学的事情,她觉得要让老师了解真实的情况,“但得选个接受我们这种家庭的学校”。
离开大墨雨村前,芝麻饼把她们领进菜园,打算送一些自种的蔬菜。Wendy蹲在菜地里,拔下一颗圆滚滚的包菜。她们家也在阳台上的花盆里种菜,但长势跟这里的没法比,“要是我爸妈看到这菜园,怕是要喜死了呀!”
“下次把他们和孩子一起带来玩。”芝麻饼顿了一下又说,“啊,不行,那你们不是得出柜了嘛!”
Wendy 和 Karen 望向对方,无奈地笑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