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第一家成人用品店,藏在街头巷尾的神秘天堂(组图)
《知音》《读者》《故事会》,再加一集电视剧结束后循环播放的婷美内衣广告,不知是多少80后、90后在青春悸动的岁月里性启蒙的引领者。
关于“性”这件事,他们远比父母见世面见得早,就连去便利店买一盒避孕套,也要镇定得多。
毕竟在他们父母那一辈,就算是豁得出去直接勇闯“龙潭虎穴”,也不见得就能摸到成人用品店的店门,因为,压根就没人开这种“流氓店”。
直到1978年以后,许多现在看来稀松平常的事儿才终于有了生长的苗头。改革春风吹满地,中国人民很争气——风起云涌的九十年代里,胆大的下海创业者们吃了不少“螃蟹”,性用品也是其中一只。
1993年,在天寒地冻的首都北京,一家名为“亚当夏娃”的小店大敞店门、喜迎开业。让店主文经风郁闷的是,开业当天门口连个看热闹的都没有。
这也正常,因为这家店不仅在北京,也是全中国第一家性用品商店。
1
在九十年代下海的那批人里,文经风属于集野心与冒险精神于一身的那一类,他正值壮年,有着邮政局的“铁饭碗”工作,却不甘于现状。就像歌里唱得那样:
得不到的永远在骚动。
1992年,文经风决心辞职下海,去探索更有意义的人生。
文经风
作为创业者,文经风也算是个先锋“鬼才”了。九十年代初,中国还没有自己的域名体系,现在台面上的互联网创业大佬也还没有搭上“因特网”这趟快车,但文经风已经开过各种店了:减肥专卖店、左撇子专卖店、相亲公司……不少在今天看来依然是商业热门的生意都被他在九十年代尝试过了。
但这些经历让文经风明白一个道理:创业从来都不是件容易的事。
因为之前他所有的创业,都失败了。已经下海一年的文经风,穷到要找父母借钱才能给员工发工资,这让他感到非常挫败。
那时候,随便给他一根救命稻草他都会紧紧抓住,恰好这时候,来了一根。
一次他去看电影,电影中女主人公坐在咖啡馆里喝咖啡的画面,让文经风受到了直击灵魂的冲击。不过,冲击他的并不是浪漫小资的咖啡厅,而是透过咖啡厅明亮的大玻璃窗清晰可见的街景——那家咖啡厅对面的街道上,竟然有一家Sex Shop。
这可比北京前门开的肯德基麦当劳餐厅新鲜多了。毕竟那会儿国内的避孕套都是靠单位发的,压根没有商店卖避孕套,更不要说其他性用品了。
文经风第一次知道,原来“性”竟然能开商店,虽然他并不知道“性商店”除了避孕套还能卖什么,但他就是觉得这个生意可以一试。用他自己后来的话说:
穷则思变,往往能产生出连自己都吃惊的勇气来。
当文经风把要办性用品商店的决定告诉家人、朋友以及公司员工以后,所有人的反应都一样:你疯了吗?一个经济学硕士“铁饭碗”不要,跑去卖避孕套!
这也不怪这些人反应这么大。在1986年以前,避孕套主要是由国家下发,从来都没有作为商品在商店里出售过。从1986年起,少数大中城市的医疗单位才开始有“有价零售试点”,但零售的销量非常有限。
根据1985年的统计,全国104639万人,只有3.2%的人使用“安全套”。即便是到了九十年代,国内也从来没有人开过性商店——不仅仅是因为无法保证商品货源或是审批难的问题,更是因为当时在国内“性”的话题不仅惊世骇俗、也伤风败俗。
但文经风一门心思就想把这家店开起来。在外人看来,他简直是“走火入魔”。按照罗振宇老师的话就是:
把所有的注意力放在当下,不管过去,不管未来,不管周边,做当下最该做的事。
2
对于文经风来说,性商店的开店前期准备是他下海经商以来最难的一次。光是租店面这一件事,就让他跑断了腿。
北京的门市房不好租,想找一家在市中心繁华地段的门市房更是难上加难,但最要命的是,文经风要拿租来的门市房开“性商店”。
北京那会儿还没有现在这么多房产中介,当然了,大家也没有手机能接到房产推销的电话。文经风只能每天骑着自行车满北京城转悠,挨家挨户去找出租门市的房东,希望能找到一个合适的店面。
但房东总不会毫不过问就把房子租给一个陌生人,每次人家问他:你租这房子干嘛呀?文经风自己都要鼓足勇气说:卖避孕套。
基本到这里,谈话就结束了。
性格好一点的房东,虽然变了脸,但好歹也能冷静地把他请出门去。脾气爆点的二话不说,一边骂他“神经病”,一边把他赶出门去。
就在文经风心灰意冷的时候,一个医生朋友解救了他:人民医院正有几间房要出租,我去给你问问院长!
医院总是一个可以公开谈性的地方了吧?他又重新燃起了希望。
经过医生朋友的引见,文经风终于见到了医院院长,把自己的想法一股脑地倒了出来。院长倒是对他的想法很支持,但他却说:
这件事太大了,我们还得商量一下。
文经风只能继续回家坐着等通知。他在家扳着手指头数日子,等了一天又一天,两周的时间过去了,还是没消息。
就在他心灰意冷的时候,一天早上,他突然接到了医院的电话,院长沙哑的声音在电话里充满了磁性:
文经理,我们经过几次研究,决定支持你办性商店,今天下午两点到我办公室签合同,拿门市房的钥匙。
文经风像做梦一样,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挂断电话以后,他扔下电话一边激动地大叫一边奔出了家门,等他清醒过来的时候,发现自己正站在复兴门的立交桥上,马路上的人都在用奇怪的眼光看他。
后来他才知道这种现象叫——大卫综合症。
引发“大卫综合症”的正是雕像大卫
不过跟他兴奋过度不同,大多数患者是因为在观赏艺术品时受到艺术之美的冲击而引发了诸如晕眩、焦虑、甚至昏厥等激烈反应。
文经风倒是和《儒林外史》里面范进中举的情况差不多。
好在,很快他就恢复正常了。
当天下午,文经风从人民医院的院长手里,接过了那把打开中国性用品商店之门的钥匙。
3
租到了门市房以后,文经风继续骑着自行车满北京转悠,想要光明正大地开性商店,他还需要去办不少手续。
九十年代初期,“性”还是公共话题的“禁区”,对于把性用品作为商品售卖这件事,究竟能不能得到政府的批准,文经风的心里也没底。
幸运的是,文经风赶上了好时机。1992年的“南方谈话”之后,政府各部门对于各种申请的审批都有了很大改变。比起他预想里审批会遇到的坎坷和困难,真正审批的过程,简直是一路绿灯。
如果不想被当成“流氓”抓起来,有两个部门文经风一定要去请示许可的:一是当时的北京市计划生育委员会,另一个是北京市公安局。出乎文经风意料的是,这两个部门的领导都不是思想保守僵化的人。
·五十年代的成人卫生知识读本
北京市计划生育委员会正是当时主管避孕套生产和销售的部门。听完文经风的开设性商店的想法,药具管理站的站长说:
我们将全力支持。
而到了公安局治安处,文经风的底气倒是没那么足了。进门前,他反复地给自己做了几遍心理建设:我是做正经生意的,不是做色情生意的。然后鼓足勇气对着一脸冷酷的警官一股脑地把想法倒了出来。
公安局的警官见多了形形色色的人,看出来文经风是个想做正经生意的,便说:这是一件有意义的事情,你们可以试一试。这不能和淫具、黄色混为一谈。
真正遇到审批困难的是在工商局进行工商注册,倒不是人家为难他,而是那时候性用品还没被列入国家规定的经营范围,工商局也不知道该把文经风的商店算进哪一种里。
但是,工作人员对待这项申请还是很认真的,他们翻了好几遍目录,又进行了一番研究讨论之后,最后决定把性用品放到日用百货和保健食品的科目里。
文经风终于得到了写着“北京亚当夏娃保健中心”的营业执照。
4
门店和各项许可解决了,文经风终于开始招兵买马了,这又是一道坎儿。
销售、导购的职业虽不特殊,但是性用品商店的导购要卖的商品太特殊,即便是本人愿意来,但是面对父母亲戚、朋友同学等身边一圈人的质问和眼光,也很少能有人不打退堂鼓的 。
最先来应聘的店员是几个刚刚从中医学院毕业的小伙子:清一色的“和尚头”,家在外地,父母受地理距离所限,天高皇帝远,想管也管不着。
而第一个来店里上岗的女导购,之前是一个医院的妇科大夫,她也是第一个来店里工作的单身女性。
在她身上,正充分反映了“性”问题上的人言可畏。街坊四邻、亲戚朋友知道了她在一家性商店上班以后,她的生活可是热闹了好一阵子:有好奇的抓着她打听各种问题的,也有对她指指点点的。
性商店这份工作带来的议论,也让未婚夫觉得脸上挂不住,强烈要求她立刻辞掉工作。但姑娘坚决不同意,两人那一阵子为了这事儿没少吵架,闹得鸡飞狗跳,差点分手。
在店面设计和室内设计上,文经风和同事们也没少花心思。大家谁也没有出过国,更没见过人家国外的性商店怎么开,至于外国电影里当初给文经风灵感的那家“Sex Shop”,一晃而过的镜头也没能提供什么有用信息。
参考国内的百货商店装修,似乎也不恰当。当时国内的百货商店都是统一的柜台销售,售货员站在柜台里,隔着玻璃柜和顾客交流,顾客点名要什么,售货员给拿出来什么。
文经风觉得性商店不能这么设计,毕竟顾客能进门都已经需要很大勇气了,再让人家开口跟售货员说“我要看避孕套”,那场面简直无法想象。最后,还是隔壁的修车大爷一语点醒梦中人:买东西怎么方便怎么来呗!
“亚当夏娃”当年的店内展柜
文经风茅塞顿开。他想象自己是一个来买东西的顾客,第一次来性商店买东西,进门的时候肯定既紧张又羞涩。但这些听都没听说过的东西实在是让人觉得新鲜又刺激,这时候,最好是能让他自己一个人仔细看看。等过了那个最紧张的时候,想进一步了解的人自然会跟导购交流。
于是,他们把店里的柜台设计成了落地式的玻璃展柜,宽敞明亮,里面摆上产品和说明书,充分留给顾客“自学成才”的时间和空间。
比尔盖茨老师说得好:
自学是自己最好的大学,自学不但能成才而且能成大才。
确实,对于智商正常的人来说,很快都会搞明白避孕套是怎么回事的。
5
1993年3月23日,一场大雪后,北京赵登禹路143号白塔寺旁的中国第一家性用品商店正式开业。
店铺红色的招牌上写着“北京亚当夏娃保健中心”,在大雪里显得十分醒目。
为了迎接顾客上门,这家不过30平方米的商店在冰天雪地里坚持店门大敞,结果全店的人等了整整一天,一个顾客也没等到。
身为老板,文经风预想过开店营业以后可能会遇到的各种艰难,但唯独没想到过这种情况: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
这种萧条的景象让他始料未及。
一直干等了16天,“亚当夏娃”才等来第一笔误打误撞来的生意。一个20多岁的小伙子,穿着军大衣,吹着口哨溜溜达达迈进了店门。结果等他看清楚这家店的柜台里摆的商品都是什么以后,口哨没声了,嘴也定格在吹口哨的那个“O”型上。
文经风的心里一个劲儿地打鼓,生怕这第一位顾客受到惊吓扭头就走。不过小伙子倒是没走,他合上嘴,在店里一边转一边看,表情腼腆却又严肃,最后掏钱买了一盒避孕套,也没多说什么,扭头就走了。
文老板就这么站在店门口,目送着小伙子的背影渐渐远去。
这第一笔生意可把文经风高兴坏了。为了庆祝这笔9.6元的生意,他兴高采烈地跑去隔壁包子铺买了一屉包子回来庆祝,花的比挣的还多——用了10块钱。
遗憾的是,第一笔生意并没能改变“亚当夏娃”的萧条状况。也许是这名字起得不太好,毕竟在上世纪九十年代,哪有那么多人知道“亚当”“夏娃”这俩人是谁呢,当初要是取“牛郎织女”,没准也能有几个好奇的进来看看。
不能再这么冷清下去了,文经风决定主动出击。他挨个给各大报社主动“爆料”:
我开了一家性用品商店,你们快来采访吧!
结果打了一圈电话,最后只有《北京青年报》答应派记者来看看。在全店的千呼万盼里,报社派来了一个实习生。不过文经风倒是也没保留,他把自己创办性商店的设想和困境都告诉了这个实习生,期望实习生同学能写一篇“大作”。
几天以后,满怀期待打开报纸的文经风和店员们,终于在报纸上找到了他们想象中的“大作”——在报纸夹缝里,一块版面只有火柴盒大小的报道。
上面其实只有短短几行字:中国第一家性商店开业,这家商店坐落在人民医院门前,总理文经风是一位30多岁的年轻人。
实习生同学写的,你还能要求怎样,黑格尔老师不是说过嘛:
凡是现实的都是合理的。
6
第二天,以为媒体宣传就此失败的文经风,照常来店里上班。
结果他刚开门,几个扛着摄像机、举着闪光灯和话筒的外国人就呼啦啦地冲进店里,围住了他。让文经风没有想到的是,他们正是被昨天报纸上那篇报道吸引来的外国记者。
看来实习生还是很有用的,上一个全世界出名的实习生还是莱温斯基——那个让美国总统克林顿险些下台的白宫女实习生。
正是那篇在报纸夹缝里比火柴盒还小的文章,将法新社、埃菲社、BBC、CNN、加拿大国家电视台、《朝日新闻》、《泰晤士报》等世界级媒体都吸引到了这家只有30平米的小店。
“亚当夏娃”的国外媒体报道
这些国外媒体用闪光灯和摄像机将“亚当夏娃”团团包围,并用“中国第一家性商店开业”“中国第一场性革命”这样的标题占领了各大电视台、报纸的头条。
国外的报道很快也引发了国内的巨大反响,中央电视台也在节目里向观众介绍了这家性商店:性是中国人长期讳莫如深的话题,但是北京出现了第一家性商店,亚当夏娃保健中心。
那段时间里,商店周围的几家餐厅和旅馆生意也跟着红火起来。尤其是隔壁的包子铺,以前一天也卖不了几屉包子,那段时间生意火爆,老板雇了好几个新员工都忙得不可开交。
作为“中国第一家性商店”的邻居,包子铺也是记者们“偏爱”的采访对象,主要是请他们谈谈对“性商店”的看法。
在那个还不能上网冲浪的年代里,人们对于信息的获取全依赖报纸和电视。经过电视和报纸这么铺天盖地的集中报道,文经风的“亚当夏娃”一下子成了北京的热门景点,人们不管买不买东西,都要跑到这家小店里参观一圈。
店门口就像春运高峰的火车站一样排着长队,过往的车辆和行人看到这样的景象,也都减速或者停下来一看究竟,店门口的马路上,时常出现交通拥堵。至于商店里面,眼看着已经没法正常营业了,收银台、取货口、会客室都排起了长队,有几次顾客还因为插队打起架来。没办法,文经风赶紧雇了保安站在门口守着,出来一个,才能放进去一个。
在这间拥挤的小店里,顾客的性别并不均衡。有位男士还曾在采访镜头前提出过这个问题:店里明显男性居多,女性几乎一个没有。当记者问他“你觉得这正常吗?”他坚决地否定:“不正常,这最虚伪了,假得厉害。”
还有位路过的女士,因为好奇走进了商店,“我觉得这家店和其他店没什么区别,挺好的,我觉得应该多开几家。”
她说,因为这是人的本性。
其实那一年,人的本性也在出版业闪闪发光。1993年,由贾平凹所著被称为当代《金瓶梅》的《废都》出版,正式印刷了48万册,但总发行量却远超100万册,原因是出现了好多盗版。
《废都》1993年版(左)与2009年版(右)
“亚当夏娃”也许引起了所有人的好奇,但是,并不是所有人都能接受它。
除了店里和店门口排队的顾客外,在马路对面也聚集了一群人,他们每天白天站在那里,既不走近也不离开,对着商店指指点点。文经风还亲自凑上前去听过,讨论的内容除了好奇就是品头论足。
到了夜里,“亚当夏娃”对着马路的那面大大的玻璃窗,在没有互联网的日子里就成了线下“论坛”,帖子每日更新。
每天早上开店时,玻璃上都有前一晚留下的大字报,上面写着“大流氓”“淫店”等评语。难得有一次早上开店时,玻璃上贴着一张红纸,上面用黄字写着“你们的勇敢将被写入史册”。
这句鼓励就像是从乌云缝隙里透出的阳光一般,着实让文经风和店员们激动了一把。就像《我爱我家》里,葛优演的混子遇到了宋丹丹,终于能吃上口饱饭了一样激动。
7
媒体的曝光也有消退的时候,慢慢的,来“亚当夏娃”的顾客虽然不再挤得排长队,但也渐渐的稳定下来,店里的服务也在日渐成熟。
平静之后,文经风才开始发现,那个年代里中国人性知识的匮乏远远超出了他的想象。比如拉一下手就能怀孕这种话,是真的有人信。
一次,一个顾客一进门就怒气冲冲地说要找文经风打架,还嚷嚷:我用了你的避孕套怎么还怀孕了!
等众人劝他冷静下来细问来龙去脉,才还原了真相:这个顾客买了避孕套以后,专门跑去医院请教医生应该怎么使用。医生将避孕套套在拇指上给他示意使用方法。
结果,这位先生就误以为避孕套就是套在指头上用的。
和那些性知识匮乏的顾客接触多了之后,文经风和店员们渐渐承担起了性教育和性心理辅导的工作。后来,店里干脆开通了咨询热线,五条电话分机线经常全部占线,打来的电话里有不少咨询性知识的,也有想要倾诉秘密的。
1995年,“亚当夏娃”和北京计生委宣教中心、北京电视台合作了国内电视第一档成人性教育节目——《生命·生育·生活》。节目在电视台一开播就引起了巨大反响,收视率飙升。
但开播不久,一名40多岁的男子就闹上门来,说自己的正常生活被节目搞得一团糟。原来这个男子是一名工厂职工,一次节目录制的时候,他正好从店里急匆匆地往外走,被记者拍了个正着,一不小心还被用做了片头。
之后每天晚上节目播出前,都要放一遍他这个片头:一个40岁的中年男子站在“亚当夏娃”的成人用品货柜前,面红耳赤,目瞪口呆。
这让他彻底出了名。
妻子每天跟他闹,质问他为什么要到那种地方去,邻居和同事看完节目也经常拿这件事打趣他。最后他实在受不了了,就跑来店里抗议,要求把这个镜头换下来。
但电视台又觉得这个镜头效果实在太好,充分体现出了那个时代里中国人对于性话题的好奇、害羞和无知,所以就一直拖着没换。
每次节目播完,男子都要来店里抗议,抗议了许多次,电视台始终没有换掉镜头。几个月后的一天,男子又来了,可这一次来,他的态度180度大变样。他不仅没像以前一样嚷嚷,还坐下一边叼着烟,一边对着柜台指点江山:这个给我来多少盒,那个给我来多少盒。
文经风瞧这态度实在反常,就问他:你用得了吗?没想到男子说:
我真得感谢您啊,这个镜头被我们厂长看见了,说我有改革精神,把我提拔成了厂里边的计划生育委员会的主任,正科级。奋斗了这么多年我都没提成正科级,结果我去你们店里的一个镜头让我当了干部了,高兴。
这一高兴,他就决定直接来“亚当夏娃”采购厂里需要的计生用品。
在所有“亚当夏娃”的故事里,让文经风印象最深刻的是一位满头白发、弯腰驼背的老者。他在“亚当夏娃”门口转悠了整整三天,嘴里反反复复念叨着一句话:我终于看见了,我终于看见了啊!
文经风问他:您终于看见什么了?老人从包里掏出一摞工工整整、旧得发黄的手稿,告诉文经风,这是他当年的毕业论文。在“亚当夏娃”出现的许多年以前,他还是学校里的一个学生的时候,就已经提出过“中国应该出现性用品以提高人们生活质量”的观点。
也正是因为这篇论文,这位老人被学校视为异类,不仅没有拿到毕业证,也没被分配工作。后来在斗争期间,他被定了“流氓罪”入狱改造。在狱中,他被拔光头发、打掉牙齿,却死不承认自己是“流氓”,也没放弃这篇手稿。直到他在报纸上看到中国第一家性商店“亚当夏娃”的出现,才完成了自己的心愿。
老人不知道的是,早在1985年秋天,就在北京,中国人民大学的一个叫潘绥铭的青年教师就开了中国第一堂性学公开课:《外国性观念发展史》。
1988年,学校的社会学系又来了一位从美国匹兹堡大学读博归来的女老师,叫李银河。在潘老师的鼓动下,李老师也开始研究性学。1992年,李老师与丈夫王小波两个人一起完成了中国最早的一部同性恋研究报告:《他们的世界》。
中国人对性知识的了解,正在以前所未有的速度,加快提高。
8
从1999年起,国内开始由药监局对避孕套的生产和销售实行资格审定,避孕套第一次成为真正意义上的商品。从2005年起,只要在工商局注册登记的企业都可以经营避孕套。
今天,在超市收银台旁的货架上,安全套和口香糖摆在了一起,电商和线下无人自动贩售机也填补了便利店和超市所不能覆盖到的空白。看起来,社会对于性商品的包容度已经明显提高。
那我们的性知识普及有明显提高吗?不见得。依然还有父母在回答孩子“爸爸妈妈,我是从哪里来的”这样的问题时,逃避地回答说“等你长大就知道了”。
据调查,中国男生的性知识大部分来自AV,女生的性知识来自男生的二手知识倒卖——男生自以为是老司机了,实则并不是什么正确的知识,进而误导了很多女生。
1992年热播的电视剧《编辑部的故事》里,葛优饰演的李东宝说过这么一句话:裸体一旦成为艺术,便是最圣洁的;道德一旦沦为虚伪,便是最下流的。
同样道理,性话题一旦成为科学,便是最安全的。教育一旦沦为敷衍,便是最危险的。
只有真正了解性是什么,你才能真正了解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