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人质问方舱护士“你们是不是拿我们做实验?”(组图)
讲述人 张锐锐 武汉客厅方舱医院护士(甘肃支援湖北医疗队队员、甘肃省庆阳市人民医院心血管内科护士)
2020年3月10日下午,随着最后一批新冠肺炎患者出舱,武汉全市16家(实际投用15家)方舱医院全部休舱。这些投用的方舱医院累计收治了超过1.2万名新冠肺炎轻症患者,武汉平均每4个新冠确诊患者,就有1个在方舱医院接受了治疗。30多天以来,更有来自全国的94支医疗队、8000多名医护人员驰援方舱医院。而我,就是他们当中的一员。
从第一天进舱到现在,这一个多月的经历让我永生难忘。
「别人都在路上,我怎么能瘫在床上呢」
今年是我参加工作的第4个年头,虽然我在许多人眼里是个年资尚浅的小护士。但敢想敢冲一直是我们这代人的标签,作为一个典型的90后,我也并不例外。
今年春节,新冠肺炎疫情肆虐中国大地,举国关注。所有人都把心提到了嗓子眼儿,随时关注着疫情的变化。大年三十晚上,我躺在床上一边看春晚,一边刷手机新闻。看见全国各地的医务工作者都在马不停蹄地往武汉赶,我也坐不住了,心想:“同样是医护人员,别人都在路上,我怎么能瘫在床上呢?”第二天一早,我就主动找到单位领导,请求加入驰援武汉的队伍。
由于要听从统一调配和安排,我又等了许多天,直到2月5日才终于踏上了前往武汉的征程,成为我们科室唯一一个加入那批甘肃支援湖北医疗队的护士。
大部队到武汉安顿好后,接到命令:我们将要支援的,是武汉首批规模最大的方舱医院——武汉客厅方舱医院。
「被扑面而来乌泱泱的人海震了一下」
武汉客厅方舱医院位于武汉市东西湖区,这里曾是武汉著名的会展、商贸中心,占地约1500亩,共有ABCD四个馆,可容纳2000人在此同时接受住院治疗。我们医疗队接管的是A馆的A区,共有260多张床位。
2月7日早上,我第一次进舱。
由于我们驻扎的酒店离院区较远,虽然规定是早上8点上班,但6点半不到,所有人就已经集结完毕,登车出发了。
到了方舱,按照之前的培训步骤穿戴好防护设备后,我开始朝里走。当我打开三区隔离的最后一道门时,虽然隔着护目镜,我还是被扑面而来乌泱泱的人海震了一下——说实话,我从来没有见过这么多病人。而当时,还有更多的病人正从武汉市的各个角落汇集而来,源源不断。
情况太紧急了,根本容不得人多想,我们就迅速进入了工作状态。引导病人、发放物资、发药、做各项检查……这些都是我们的工作。
忙碌间隙,我注意到一个阿姨,她一直坐在那里,什么也不说,好像是在等什么。等我忙完,已经过去很长一段时间了,她还是原封不动地坐在那里,我就走过去问她。谁知,她突然放声大哭起来,弄得我们又紧张又不知道如何是好。等她平静下来我们才知道,原来,她和家人被分开隔离在不同的医院、方舱和宾馆,想到这些天的遭遇,再想到现在能住进方舱,她百感交集,再也不能抑制自己的情绪。我们只好一边帮她整理床铺,一边劝慰她。
「有病人质问:“你们是不是在拿我做实验?”」
“有时治愈,常常帮助,总是安慰。”这句话用在方舱医院尤为贴切。事实上,在接下来的一个多月中,我们做得最多的并不是医疗救治或生活帮助,而是对病人的心理安慰。
3月8日下午,武汉首批最大的方舱医院武汉客厅方舱医院正式休舱。张锐锐开心地在病区走廊比出爱心姿势。
住进方舱医院的病人虽然都是轻症患者,但对于他们中的许多人来说却并不轻松,有的人是家人也在隔离、抢救,甚至已经离世,有的人则经历了很长一段时间的“求医无门”,身心都有创伤。救治他们,对我们来说是一个挑战。
氯喹是临床用药后反应比较大的一种,一些病人服用后可能会产生恶心、呕吐的情况,严重一些的还有可能出现心律失常等症状。为了保证用药安全,每次医生开了这种药后,都会由2名护士核对后才能送到病人那里。等病人服药后,还需要密切观察病人有无不良反应,以便及时处理。
然而,有的病人却对这样的流程很不理解。有位40多岁的阿姨就曾大声质问我:“为什么你们每次都来‘监视’我把药吃下去?你们是不是在拿我做实验?”
我2017年就考取了心理咨询师资格证,所以我其实很能理解他们的顾虑。面对这样的误解,我们只能耐心地去解释,并尽量安抚病人。因为我知道,他们心里缺失的安全感,只能通过我们给予他们的温暖去一点一点重塑。
让我印象深刻的还有一位30多岁的女患者。她的妈妈和姐姐都因为新冠肺炎去世了,一个家庭就这样支离破碎。她讲述的时候其实很平静,没有歇斯底里,没有伤心欲绝,可我却很能感同身受。我的爸爸在我很小的时候就去世了,不久后爷爷奶奶也走了,所以我知道她的伤悲。
不过,方舱医院里的故事也不全是悲伤的,温暖和开心随处可见。有位大叔就常常跟我们讲武汉的各种小吃,哪样小吃要吃什么牌子,哪家做得最好,他都知道。几天下来,我们也跟着他成了“老饕”,“神游”到武汉的角角落落“吃”了个遍。
「病区最后一位病人却向我们道歉」
随着医疗救治的开展,陆续开始有病人出院了。
我还记得我第一次去通知病人出院时的情景。那是一位大姐,当我告诉她检查结果达到出院标准时,她从床上一跃而起,激动地转圈、拍手,还不停告诉她左右的病友:“我好了,我好了!”好消息鼓舞了周围的人,大家纷纷向她表示祝贺。
后来,出院的病人越来越多,单单我们分管的病区,每天就会有不少病人出院。病区有2个出口,每次送病人出院时,我们都会固定经过其中的一个出口,再走一段长长的、五六百米的路,才能把病人送到前来接他们的社区工作人员处。按照规定,他们回到社区后还将继续隔离观察一段时间。而每次走这段路时,病人们总会对我们说很多感谢的话,带给我们很多鼓励。
到2月20几号的时候,病区就有病床空出来了。后来,空床越来越多。我就知道,这场仗我们一定能赢!
3月6日晚,我值守了自己在武汉客厅方舱的最后一个夜班。当时,并没有人通知我们即将休舱,但我心里有隐隐的预感,自己要跟这个奋战了一个月的地方告别了。于是我借了手机,拍摄了一段小视频。面对空荡荡的病区,其实我很感慨,却不知道从何说起,就只说了一句:“这件事情终于完成了。”
护士张锐锐值守最后一个夜班时,在病区摆出胜利的手势。
最让我感动的是,在我负责病区的一条大走廊里,32个床位,有31位病人都顺利出院了,被子卷在床头,干净、冷清,只有一位病人还住在那里。夜里,我们怕他一个人寂寞,就走过去陪他聊天,问他会不会觉得害怕或者孤独。而让我们意想不到的是,他当时对我们说了这样一句话:“对不起,是我拖累你们了。如果我也出院了,你们就能回家了……”当时,我的心抖了一下,眼泪险些就要掉下来。这一个月来,医护人员和患者就是这样,相互鼓励、相互扶持,才挺到了胜利的这一天。
「我们约定以后要一起来武汉看樱花」
3月7日下午,随着最后一位患者转出,武汉客厅方舱医院患者清零。3月8日,武汉客厅方舱医院正式休舱。
一个月来,上海、广东、安徽、福建、甘肃……天南地北的医疗队汇聚于此,不同的队伍经常需要交叉合作,有时在护士站里遇到了,穿着厚厚的防护服,我们也实在难辨彼此。
记得最后一晚在护士站,我遇到了一位广东的医生,大家聊了聊一个月以来的经历、感想,说了很多话。第二天在舱外遇到,他走上来热情地跟我打招呼,我却没认出他,心里还直犯嘀咕:“这是谁啊?我认识吗?”后来,他通过工作簿电话加了我的微信后,才告诉我:“头一天我们聊了一晚上,你怎么就不认得我了?”我才恍然大悟。
这样的事情还有很多,一个月来,许多医护人员的专业和付出都让我深深感佩。我们大家约定,等疫情过了,来年一起来武汉看樱花。
嗨!其实我知道,大家也就是说说。医生和护士平时工作那么忙,就算没有疫情,谁又有时间来武汉看樱花呢?就让如生命般绚烂的樱花长久地开在我们心里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