抛弃“红黄”颜色之争求变 泰国示威学生能否得偿所愿?(组图)
泰国从7月以来掀起示威浪潮,并在近几天达到高潮,以学生和年轻人为主的示威群体连日占领曼谷市中心多个路口。此次示威与此前占据泰国社会运动核心的“红黄之争”大为不同。它以年轻学生为主导,以“三大诉求”(解散国会、当局停止骚扰异议人士,以及修改军政府2016年通过的新宪法)为主要诉求。示威者还无惧禁止批评王室的“不敬罪”(lèse-majesté),破天荒地要求限制泰王权力。
这也是泰国学生自1976年法政大学大屠杀后,重新担当政治运动的主力,而过往唱主角的红杉军(代表北部农民)和黄衫军(代表南部中上层阶级),却隐身不见。这也似乎预示了此次示威缺乏社会各阶级支持的特点,又或者说,泰国还没有准备好迎来一场巨变。
矛头直指军方王室
回溯此次示威的起因,主张限制军方权力的新兴政党“未来前进党”在去年大选中斩获81席,跃为500席众议院的第三大党。该党广受持进步理念的年轻人欢迎,不过泰国宪法法院今年2月以“未来前进党”党魁塔纳通向该党非法贷款为由,判处该党解散。泰国当即就爆发示威,不过由于疫情原因未能形成气候。
待疫情消散、曼谷逐渐解封后,“自由青年”(Free Youth)等学生联盟在7月18日在曼谷市中心的民主纪念碑前组织大型示威,约有2,500人参与,并延续至今。这些学生跳出了泰国过往政治运动中“城乡对立”的特点,直接将矛头指向王室和军方。
这些诉求,也概况了泰国体制中的最深症结,即王室和军方坚固的、凌驾于民选政府之上的盟友关系。在1932年泰国立宪革命后,国王确实一度只剩下“精神元首”的作用,泰王阿南塔玛希敦(Ananda Mahidol)1945年正是在王权旁落时遭到暗杀,其胞弟普密蓬(Bhumibol Adulyadej)继位时甚至不能自由出入曼谷。不过,到了1957年,时任陆军总司令沙立·他那叻(Sarit Thanarat)政变夺权后,王室和军队开始走上互相提高巩固地位之路。
泰国警民10月15日在曼谷街头对峙。(美联社)
沙立重新实行包括匍匐礼在内的严苛王室礼仪,并开始通过媒体、教育以及最高刑罚15年的“不敬罪”等手段,多管齐下地强化普密蓬的领袖地位,并借泰王的支持给军政府的合理性背书。而普密蓬在1946年至2016年的70年的在位期间,也凭借其突出的品格才识,以及广做慈善、走访乡间等爱民活动,赢得了广大人民发自内心的爱戴。普密蓬还曾在1973年和1992年两度出面调解政治危机,协调示威者和军政府之间的流血冲突,一步步在民众心中获得了“半神”的地位。
在炳·廷素拉暖( Prem Tinsulanonda)将军1980年担任总理后,泰王和军方形成了更加紧密的盟友关系。炳将军执政时经济高速发展,他以廉洁的个人形象获得国民支持。他在1988年卸任后担当枢密院主席近30年,继续作为泰王和军方之间的粘合剂,影响政治走向,其中最显著的案例就是本世纪的两次政变。
泰国前总理他信2001年上任后形成了前所未有的声望,让王室倍感威胁,其倒向农民的政策也让精英阶层大为不安。许多分析认为,在泰王的默许下,军方先后在2006年及2014年,以“王室守卫者”的身份推翻他信及其妹妹英拉政府。炳将军本人虽否认策划政变,但他在2006年政变前曾多次批评政府腐败,并要求军官学校的学生对王室而非政府忠诚。如此种种,王室和军方似乎已经结成强大的利益纽带。
10月19日,一个在曼谷郊区的示威学生举起“雨伞不是武器”的标语。(美联社)
对于渴望变革的年轻人来说,军方和王室的正当性程度都在坍塌,他们对于去年已逝世的炳将军并不熟悉,同时质疑通过2014年军方政变上位的现总理巴育去年赢得大选的正当性(巴育2016年修改宪法,使原本民选的250席参议院改为军方指定,使自己人获任总理可能性大大增加)。
而德高望重的老泰王普密蓬去世后,年轻人又绕过媒体不能报道王室新闻的限制,在社交网络上获取了不少新泰王哇集拉隆功(Maha Vajiralongkorn)的作风争议,例如哇集拉隆功生活奢侈、爱好女色,很容易引发德不配位的质疑。年轻人自然不如老一辈那样对于王室无限尊敬。
另外,泰国以旅游业和农产品出口为支柱的经济在疫情期间受到重创,失业率高企,而哇集拉隆功却长期在德国避疫享乐,也引发不满。
再加上去年轰轰烈烈的香港反修例示威的传染效应,与香港、台湾示威者结成“奶茶联盟”的泰国学生走上街头,释放出巨大的政治能量。
代际差异明显 长者尚未参与
不过,相对于年轻人的热情,此次示威呈现出明显的“代际”差异,大部分中年人及长者未能动员起来,并对于君主制被挑战而表示愤慨。
泰国总理巴育10月18日流露出对话倾向。(美联社)
据英国广播公司(BBC)报道,泰国曼谷的一名法律系学生达奈每日参与示威,而他属于中产阶级的父亲常和他争吵,“对于我父亲来说,国王的地位是不可动摇的。我问为什么,他说我太年轻不懂事。他很生气,然后安静下来,不再跟我说话。”还有一名大学生在Facebook上表示,因为她反对君主制,她的父亲想起诉她,并想剥夺她的家族姓氏。
除了根深蒂固的对王室的尊敬,以及或多或少不希望自己子女卷入麻烦的心态,泰国许多经历过动荡的老一代人对军政府也持习以为常的态度,并不会像年轻人一样对这个概念有直觉性的厌恶。尤其是对于南部中产阶级来说,他们经历了炳将军执政时期的快速发展期,反而是在民选政府期间经历了可怕的动荡。他们认为,一旦进行自由选举,“缺少教育、易被收买”的广大农民就会盲目倒向前总理他信这种“腐败的民粹政客”,最终还是只能靠军方发动政变来强力纠偏。
而在广大农村地区,许多民众虽然仍然保持对他信的忠诚,但对于巴育政府也并未抱有太大恶感。毕竟巴育自上任以来,也吸收了他信、英拉兄妹给他带来的教训,对1,400万低收入人群推出福利卡,虽然不如他信大肆补贴农产品的政策受欢迎程度那么高,但不少农民已经丧失了对他信东山再起的信念,转而把希望寄托在现政府上。泰国北部帕夭府的选民Mu Suthibutr去年大选时就转而投票给代表巴育的人民国家力量党,他表示,“民众需要投票给可以倚靠的候选人。”
总体来说,泰国此次示威宣示着崇高的理想,宣泄着愤怒与不满,却仍未出现可助其成势的各阶级支持。目前示威尚未出现大规模的暴力冲突,军警除了10月16日一度出动水炮车,也大体处于较为克制的状态,巴育10月18日通过发言人表达对话意愿,“政府愿聆听所有人的需求,继续为所有地区解决难题。”这为局势降温注入动力。
泰王哇集拉隆功(左)被质疑私德有缺。(美联社)
泰王作风强硬 料不会让步
如果和平示威持续,巴育预计将一方面诉诸“示威阻止旅游业复苏、妨碍经济回暖”等理由,调动社会其他群体对学生施压,并通过9月成立的修宪委员会对于学生的关切做出部分回应。如果示威转向暴力,那么巴育政府可能转向镇压手段,强行使国家回复稳定,但如果去年香港示威中的前例可引以为鉴,那么国家暴力机关与暴力示威者的冲撞,恐会激发出更大的动能,使局面螺旋式恶化。
另外,作为此次示威焦点的泰王哇集拉隆功虽然尚未发声,但从他数次过去毫不顾忌地强硬干政,以及修改宪法进一步加强泰王权力(例如自行掌管拥有300亿美元至600亿美元财富的王室资产管理局)的过往作风来看,他让步可能性非常低。
泰国王室制度和军方干政现象存在诸多问题,迫切需要有所革新,又或是制度上的规范化,清晰界定权力的划分。而目前不透明且紊乱的情况,也正在新一代泰国人眼中造成极为负面的观感。再配以新泰王欠妥的处事方式和糟糕的私德,以及近月以来泰国经济在全球疫情影响之下的受损,都令得人们对政治、政制、王室、民生、疫情等多方面的不满集中爆发,尤以年轻人为甚。但在泰国示威进一步发酵,赢得社会各阶级的认可和加入之前,仍就是一场年轻人的激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