吹哨一年，大家都想跟李文亮说说话（视频/组图）

“大家好，我是武汉市中心医院眼科医生李文亮。12月30日，我看到一份病人的检测报告，检出SARS冠状病毒高置信度阳性指标，出于提醒同学注意防护的角度，因为我同学也都是临床医生，所以在群里发布了消息说“确诊了7例SARS”。消息发出后，1月3日，公安局找到我并签了训诫书。”

这条微博下面的评论17.1万，转发20.5万。留言里说的最多的词就是“谢谢”、“不会忘记”，还有“不明白”。

@导演朗辰 的微博大致讲述了很多普通人的心路历程，他写道：

“一年前的今天，李文亮医生‘出于提醒同学注意防护的角度’，在朋友群里发布了‘确诊了7例SARS’的消息。

有人讲他是吹哨人，有人讲他不是，也有人讲他不是第一个吹哨人。

不同的说法里，有不同的微博的长相。

然而还是有很多包括我本人在内的中国人，会为他而感动。

实际上，在看到新华社记者的辟谣文后，我甚至曾深深地厌恶过那几个被训诫的人。不曾想，就是在辟谣的日子里，一场灾难正被无知遮掩。

爱国，起码要对国家说实话，做实事，尽责。”

而另外一位不知名的网友（没有查到出处，希望引用不要生气）则言简意赅地说：

“在时间隧道里是无数陨落的生命。在去年的今天，有一个叫李文亮的弟兄，因着凭用爱心说真话而受训诫，因其真话被指为谣言，整个世界都错过了最佳的挽救时间。”

一年了，全球新冠肺炎确诊病例超过8110万例、死亡人数超过177万（美国约翰霍普金斯大学公布的统计数据显示，截至美西时间12月28日11时59分）。李文亮的微博不仅仅成为中国人反思的地方，内疚的地方，黯然伤神的地方，也成为了一块互联网上的“哭墙”：人们在这里哭泣，也在这里怅惘，诉说着永恒的哀伤。

图源：李文亮微博@xiaolwl 评论区

阎连科说：“让我们默默地站在一边，成为一个心里有坟墓的人。”

坟墓不仅在心里，新冠状病毒杀死了1770000人。冷冰冰的数字之下，并不是死了177万人，而是死亡这件事在我们自己身上发生了177万次。无论是一个人，还是一个国家，没有什么失去比失去记忆更严重的事情了。

没有。

一年过去，疫情从武汉一城蔓延到全世界，这几乎是人类历史上规模最大的疾病扩散。谁也没有预料疫情居然变成了“常态”，对疾病的恐惧逐渐被生存的需要所战胜。

这不是遗忘，而是与疾病相比，生存或者说向往正常生活的欲望更加强烈一些。更多的时候，这是挣扎的无奈。前些天北京新冠案例轨迹曝光，大多数人都是辛辛苦苦通勤几小时的上班族。当中还有一位，周一到周日除了有空就去陪护住院的妻子，晚上还要出来做兼职。

而这其实不只是帝都内卷的人生，而是所有打工人都要面对的艰难真相。

在生活的重压下辗转求生，而无解的新冠病毒又雪上加霜。全球化时代，加速的不只是信息传递、人员迁徙和物资流转，病毒也一样可以乘着全球化的东风，迅速扑向世界的每个角落。

在病毒威胁下依然要出门谋生，也不过是让打工人肩上的重担又多了一块砖而已。

生存压力也是巨大的利维坦，面对着它，愿意说出内心痛苦的都是勇敢者，毕竟我们大多数人只能假装正常活着，沉默着不发一言。

图源：李文亮微博@xiaolwl 评论区

@篱九倾：“李医生，昨天南京下雪了，早上好冷哦，怀念家乡的暖气，昨天看见有人卖家乡的草莓，既想吃又想省钱，刚毕业好累哦，早安。”

@慕白少惊风：“半年来与父亲一起努力抵抗病魔，但父亲还是月初走了。无奈难过一直萦绕着自己，不知道那边的世界怎样？您医者仁心，若能遇到家父请您多多关照。”

图源：李文亮微博@xiaolwl 评论区

@位是位两个的位：“李医生，今天是一个人的二十二岁生日。这个人好像太孤独了，没有蛋糕也不会有的。时间真拖拉，为啥不让人死。小李医生，我累了。不想再往二十三岁走了。”

然而，谁又没挨过生活的重拳呢？

前几天上海警方通报，游族的创始人林奇被毒死，在21世纪的今天，身家据说有68亿的上市企业老总，死于如此意想不到的方式，简直就是人生的黑天鹅事件。

我查了一些资料和报道，财经杂志的文章《林奇：被毒杀的CEO》里面提到：王海记得，有一次开战略会，林奇问大家，最近一年有什么体会。当时还是法务的许垚说，“自己感到很委屈、很有落差感”。旁边某个游戏工作室负责人接过话茬，说，哎呀，深有同感啊。林奇“一个茶就泼过去了”，泼到后面发言的工作室负责人身上。王海感慨，“确实很不给人面子”。在他看来，许垚作为海归精英很难适应游族“野蛮生长”的文化，“他是每天开会都要西装革履的那种，脸皮非常薄。长此以往，肯定会觉得自尊受到伤害。”

还有那些成年人的崩溃，还记得被查身份证的杭州小哥吗？他的崩溃不是彼时彼刻，而是相当一段时间的脸被摩擦，被拦住检查，成了工作、爱情、家庭之外的最后一根稻草，压弯了他的腰。

李文亮的微博评论区里，那些悲从中来的表述，畅所欲言的痛苦，喃喃自语的悲哀，事无巨细的碎碎念……大概是因为他们都觉得只有在这个平凡得不像英雄的人这里，才不会拒绝任何人，也不会对入内者区别对待，无论告解或是倾吐，可以让黑暗的人生打开一丝缝隙，让阳光可以照进来。

图源：李文亮微博@xiaolwl 评论区

@努力的外语狂：“今年翻硕英语作文是 新冠疫情的影响。我提到了你，因为有你这样敢说真话的人，社会进步更快了。”

@蔚蓝的白日梦：“李医生，今天是您吹哨一周年的日子。迄今为止，这场瘟疫已经夺走包含您在内的逾178万鲜活生命。一年过去了，这世界的阴霾丝毫没有您的哨音而露出一丝曙光，不得不说，这是比瘟疫更可怕的事情……您知道这个消息，一定也深感遗憾吧？”

李文亮撕开了缺口，然后被训诫，最后用生命确凿无疑地证明他告知我们的讯息。而花拉子模的君主相信，只要处死带来坏消息的人，坏消息就会消失。是啊，如果训诫了李文亮，新冠疫情就消失不见，该多好。

《人·岁月·生活》的作者爱伦堡经历了第一次世界大战、俄国革命和内战、西班牙内战、斯大林的暴政、第二次世界大战以及冷战格局形成等重大历史事件。同代人多已烟消云散，在1960年代写作这部回忆录的时候，爱伦堡几乎是硕果仅存的、曾经在巴黎见过列宁的“老革命”。

这是一个痛苦的世纪，爱伦堡坦诚地说，自己并不比别人勇敢，也并不比别人聪明。既然命运让自己逃过了一次次劫难，那么自己就有责任把过去的一切都写下来，“活着”的同时还必须“记住”，一个依然深陷在苦难中的民族也就有了延续下去的意义。

所以我们永远都不要忘记，不要忘记那个被训诫的吹哨人，不要忘记八君子的遭遇，不要忘记红十会的心是黑的，不要不会忘记口口声声“可控可防”的专家，不要忘记坚持要说真话的作家方方，不要忘记那个在桥头痛哭之后，跳下去的中年男人，不要忘记灵车开走，跟在后面嚎啕大哭的院长的妻子，不要忘记“灭门”的常凯一家四口，不要忘记养了17年健健康康，交给村委会几天就死去的孩子，不要忘记那个在阳台上敲锣打鼓要进医院的中年女人，不要忘记李文亮烈士走的那一夜，我们点过的蜡烛和过的哨声，不要忘记我们捍卫过的“老子到处说”……

著名歌手周云蓬的经纪人大方特意写了一首《文亮》的歌，她在写歌缘由中说：

“关于这首歌。这一年，大家过得都不容易。李文亮医生殉职后，我有时会翻看他的微博。三月的一个清晨，因为一直想着李医生而倍感压抑的我，大声唱出了一句：世界需要不同的声音。当天晚上，这首歌就写完了。

我站在母亲床边，唱给病重的她听，母亲流泪。

六月，母亲病逝。她的早逝多少与疫情期间各种治疗上的不便有关。从前，我是一个内心充满幸福的人。母亲去世后，我的心底永远沉淀着悲伤。

七月，我问周云蓬这首歌是否应该录一下。他说：写得很好啊，录吧。

生者固然要继续前行，逝者，我也不想忘记。”

不要忘记，还有我们说过的加油，募捐过的口罩，道别过的逆行者，感慨过的逝者。

文亮，今天是你为世人赎罪的一周年，让我们在冬日的阳光里坐下来，一起说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