纽时:当塔利班进入你的卧室(组图)
当塔利班进入你的卧室,看到墙上挂着一张你手持美国国旗和步枪、穿得如同海军陆战队征兵广告的照片时,你要保持冷静。
还有就是你的办公桌上那个俗气的杯子,是你在7月份巴格拉姆空军基地关闭时从一家商店买的。上面写着,“过来人/持久自由行动”。
再就是垃圾桶里的空啤酒罐,那是你在8月喀布尔沦陷前一天晚上喝的,当时你感觉这可能是你在阿富汗最后一次喝啤酒,因为已经当上统治者的前叛乱分子对酒精厌恶至极。
还有那张你穿制服的照片?那是在美国阿富汗战争中针对塔利班的最大规模行动之前拍摄的。那是十多年前,你是赫尔曼德省的一名海军陆战队员。当时叛乱分子还藏匿在丛林的另一边。但现在,十年的时间和一场战争之隔,在10月,他们近在咫尺,就站在你的床边。
但塔利班不是来这里拿走东西或杀死你,即使他们有大把机会这样做,比如2008年和2009年你被军队部署到这里时,或者当你多年后在这个国家做记者时。
不过他们还是设法杀死了你的一些战友,有的被炸得死无全尸,你忘不了那一幕。他们拿起你的纪念手链,又放了回去。手链上刻着战友的名字(乔希、马特和布兰登)和约翰·麦克雷的一句诗:“我们曾经拥有生命,沐浴曙光又见璀璨夕阳。”
巴格拉姆空军基地商店里的杯子。 VICTOR J. BLUE FOR THE NEW YORK TIMES
一只纪念手镯。 VICTOR J. BLUE FOR THE NEW YORK TIMES
这些塔利班人坚称,他们来这里——曾经的《纽约时报》喀布尔分社——是为了确保没有东西被偷走,一切都是我们离开时的样子。8月阿富汗政府垮台时,报社的所有工作人员像其他成千上万阿富汗人和外国人一样,逃离了这个国家。
一切都是我离开时的样子。我在迪拜国际机场买的新Xbox还在那里,那是我7月底飞回阿富汗的时候,就在喀布尔沦陷的前两周。我以为喀布尔不会沦陷,我有足够的时间玩微软飞行模拟器。我没洗的衣服还在脏衣篮里。床是铺好的。所有东西现在都落了一层薄薄的灰尘。
这就是眼下的现实:战争的结束和伊斯兰酋长国的新开始。
塔利班在检查站和游乐场背着美国提供给阿富汗军队的黑色步枪,有时是挂在摩托车上。这是美军长期驻军最明显的提醒,总是反复出现。直升机飞入美国大使馆时烦扰、熟悉的轰鸣声,现在听不到了,因为美国大使馆已不存在,它所在的绿区现属于塔利班。
绿区又称国际区,是在曾经绿树成荫的富裕社区周围建造的混凝土防爆墙,后来它变成了连接美国大使馆和北约“坚定支持特派团”的总部以及少数其他外交使团的堡垒。
分社用来追踪阿富汗省会沦陷情况的白板。 VICTOR J. BLUE FOR THE NEW YORK TIMES
现在,所有这些基础设施都成了一场20年战争的尸骨,被曾经生活在此的外交官和士兵遗弃:一座关于失败的博物馆。
《纽约时报》和其他新闻机构的分社也在那里,我上个月回到这里,继续报道阿富汗,并查看我们的驻地发生了什么。
国务院承包商在这里有一个小基地,里面还有个所谓的星巴克。战争期间,使馆工作人员不敢冒险离开这里。也是在这里,西方人留下装甲车,迅速登上直升机,在塔利班进入城市之前离开这个国家。
塔利班目前在绿区为所欲为。他们正在调查废弃的建筑,寻找间谍和武器,或者任何可能伤害他们的东西,因为绿区里的人以前就是这样,在墙后指挥战争。曾经有一架装有摄像头的飞艇漂浮在城市上空,用彩色和红外线摄像头观察着城市里的一切。在“坚定支持特派团”总部,美国官员授权发动空袭,炸死塔利班和平民。
为什么塔利班不搜查每个角落?查看每张桌子底下?对他们来说,绿区就像是山下的龙之王,万一唤醒它,战争就会重新开始。
不,没有军事武器。
一个塔利班指着壁橱上的防弹衣。“这是军用的,不是吗?”他用近乎完美的英语问道。“你为什么需要这个?”
我们需要防弹衣,因为我们正在报道刚刚结束的战争,人们用路边炸弹、大炮和卡拉什尼科夫冲锋枪互相残杀,还有空袭。他的问题简直有点流氓,就好像他的叛乱团伙、西方支持的阿富汗政府,以及北约和美国实施的暴力都是平行宇宙里发生的事。
我们礼貌地回应,因为我们的新房东拿着很多武器。
我扔掉了自从8月以来一直放在厨房桌子上的苏打水。冰箱发臭了。花园里杂草丛生。
纽约时报喀布尔分社的花园。 VICTOR J. BLUE FOR THE NEW YORK TIMES
塔利班穿过分社,检查停留在政府垮台那一刻的房屋和办公室。在我对面房间的床上,有一个打开的手提箱,里面装了一半,衣服散落一地。在楼下的小新闻编辑室里,标记省会城市陷落情况的白板还在那里,尽管最终这个国家崩溃得太快,已经无法追踪。
墙上挂着昆都士市的地图,以及塔利班前线曾经所在的位置。叛乱分子曾被士气低落、疲惫不堪的阿富汗安全部队牵制了数周,然后阿富汗部队就消失了,城市也沦陷了。
现在,在喀布尔,塔利班穿着阿富汗军队的制服,开着他们的卡车、悍马车和装甲运兵车到处跑。
“免费的汽车,”几天前,一名塔利班分子坐在一辆装甲SUV的前座上给我发信息。那辆车要么属于一家承包公司,要么来自一个废弃的军用汽车停车场。然后他发了一张他的步枪的照片,这也是免费的,上面的标记被圈出来了:“美国政府财产,M4卡宾枪。Cal 5.56 MM W0207610 。”
这就是输掉一场战争的样子。而塔利班还在我的卧室里。
墙上挂着我的照片,一个和照片里的我年纪相仿的塔利班端详着它,照片里的我站在一面巨大的、刚拆封的美国国旗旁边,拿着一把步枪,咧嘴笑着,因为我当时认为我们会赢得战争,或者扭转局势,或者杀死这些现在正在翻我的衣柜、指着我衣柜里的一双运动鞋的家伙们。这双鞋正是我们写的一篇文章的主题:“在阿富汗,跟着白色高帮鞋,就能找到塔利班。”
他笑着指了指它,还试穿了一下。
一双Servis Cheetah高帮鞋,这是塔利班部队喜欢的一种鞋。 VICTOR J. BLUE FOR THE NEW YORK TIME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