俄乌战争:俄乌冲突视角下的土耳其(组图)
当地时间3月29日,俄罗斯与乌克兰将在土耳其的协调下,于伊斯坦布尔(Istanbul,又译伊斯坦布尔)举行新一轮政治谈判。
过去一个多月以来,相较于欧美各国“拒绝直接协防,持续向乌克兰提供军备,坚决谴责俄罗斯”的态度,土耳其俨然成为唯一可与俄罗斯磋商的北约国家,亦令其成为此次乌克兰局势中的重要斡旋国。
自2月24日俄罗斯总统普京(Vladimir Putin)宣布在乌克兰采取“特别军事行动”已过去一个月,在此期间北约国家土耳其因拒绝跟随西方盟友制裁俄罗斯,而是与多国领导人积极斡旋调解冲突而备受外界瞩目。埃尔多安(Recep Tayyip Erdoğan)在3月22日接见到访的荷兰首相吕特(Mark Rutt)时再次强调,外交谈判是解决俄乌冲突的唯一出路,与此同时他还呼吁恢复土耳其加入欧盟的谈判。
当前,俄乌冲突依旧未平,谈判仍在继续,土耳其在此次冲突中的外交行动以及俄乌冲突对该国的影响,使土耳其接下来的举动格外引人关注。
一、俄乌开战后,土耳其做了什么?
一方面,土耳其从国际道义的角度谴责俄罗斯,声援乌克兰。在普京授权俄罗斯军队在乌克兰采取特别行动后,包括土耳其在内的北约国家纷纷予以强烈谴责。埃尔多安总统表示俄罗斯的军事行动破坏了《明斯克协议》,严重违反国际法,对地区和世界安全构成严重威胁,并表示将继续支持乌克兰的国家主权和领土完整。在3月2日联合国第11次紧急特别会议上,土耳其对谴责俄罗斯的乌克兰局势决议草案投了赞成票,要求俄罗斯“立即、彻底、无条件”从乌克兰撤军。
乌克兰驻联合国大使菲利片科(Yevheniia Filipenko)在联合国人权理事会3月4日表决前称,有无可辩驳的证据显示,俄罗斯犯下严重且有脉络的人权罪,以及危害人类罪与战争罪。她又对理事会表示,成员国有责任查证核实俄罗斯的罪行,并找出该对此负责者。图为2022年2月28日,她出席第49届联合国人权理事会。
与此同时,土耳其通过各种形式声援乌克兰。
一是提供人道主义救援物资。3月以来,土耳其向乌克兰提供的救援物资已陆续抵达乌克兰及其邻国摩尔多瓦。此外,土耳其灾难与应急管理局还派遣工作人员在乌克兰边境分发救援物资,协调当地救援工作。
二是继续向乌克兰提供军事装备。自俄乌矛盾升级以来,以美国为首的北约多国相继向乌克兰提供大量军事援助。2月3日,土耳其与乌克兰达成了进一步扩大无人机交易协议。俄乌开战后,土耳其继续向乌克兰提供Bayraktar TB-2无人机系统。该款无人机曾在2020年纳卡冲突中帮助阿塞拜疆重创亚美尼亚军事力量。土耳其出口商大会日前公布的数据显示,仅2022年前两个月土耳其对乌克兰的国防工业出口与去年相比增长了5491%,达到近5,900万美元,而去年同期出口额仅为97万美元。
三是关闭黑海海峡,禁止俄军舰通行。尽管土耳其一开始并未应乌克兰请求关闭黑海海峡,但随着冲突的不断升级,土耳其最终还是将俄乌局势界定为“战争”,并开始执行《蒙特勒公约》(Montreux Convention Regarding the Regime of the Straits)部分条款,限制俄军舰通过黑海海峡。
黑海:图为2022年2月16日,俄罗斯海军的巡逻舰通过博斯普鲁斯海峡。
另一方面,在实际行动上土耳其拒绝对俄罗斯施加制裁。俄乌冲突爆发后,埃尔多安一方面表示土耳其将履行北约成员国责任,另一方面又并未跟随其北约盟友制裁俄罗斯。在多家俄罗斯银行被移除出SWIFT结算系统后,埃尔多安向普京表示土俄双边贸易中除了欧元和美元外,还可以用俄罗斯卢布、人民币或黄金结算。与此同时,近期也有土耳其分析人士提出,土耳其应与SWIFT脱钩,与俄罗斯协商尽快打造一个可取而代之的新货币结算系统,以应对美国的制裁。
在海峡的通行问题上,尽管土耳其宣布关闭黑海海峡,但并没有禁止所有俄罗斯军舰进入黑海。根据《蒙特勒公约》,返回其注册基地的船只不在公约的限制范围之内。此外,土耳其也是唯一一个至今未对俄罗斯飞机关闭领空的北约国家。
总的来看,土耳其在这场冲突中积极扮演着“调解者”的角色。俄乌冲突爆发以来,埃尔多安与多国元首就乌克兰局势频繁会晤,在推动达成停火问题上表现积极。与此同时,埃尔多安也在俄乌两国之间积极斡旋,且多次表示土耳其愿做两国冲突调解人,提议双方到土耳其进行谈判。
其结果之一,便是促成了3月10日俄乌两国外长在安塔利亚外交论坛上的会谈。作为东道主,土外长恰武什奥卢也参与了此次会晤。不过,尽管土耳其媒体浓墨重彩地报道了此次三国外长会议,但外界普遍认为此次会谈并未取得实质性成果,更多是为俄乌两国进一步的谈判做准备。
3月16日至17日,恰武什奥卢先后前往俄罗斯与乌克兰同两国外长举行会谈,而埃尔多安也在近期与普京讨论了俄乌冲突最新进展及当地人道主义形势。埃尔多安再次提议俄乌两国领导人在土耳其举行会晤,当前土耳其正积极为此创造条件。
2022年3月10日,土耳其外交部长恰武什奥卢(中)主持了与俄罗斯外长拉夫罗夫(左)、乌克兰外长库勒巴(右)在土耳其安塔利亚举行的三方会谈。
二、俄乌冲突对土耳其有何影响?
在经济上,机遇与风险并存。战争对国家的影响,往往最先从经济上反映出来。俄乌冲突爆发后,尽管土耳其经济受到了直接影响,但善于把握机会的土耳其人看到了硬币的另外一面:俄乌战争引发的能源市场动荡,凸显了土耳其在地缘经济中的战略价值。
德国叫停“北溪2号”项目加剧欧洲天然气价格上涨,暴露了欧洲能源市场的不稳定性。经过此次俄乌冲突,对俄罗斯能源尤其是天然气高度依赖的欧洲国家势必大大加快推动能源供应渠道多元化的步伐。
由此可以预见,阿塞拜疆和伊朗的天然气资源对于迫切寻求替代进口国的欧洲国家而言,其重要性明显提升,而现有的跨里海天然气管道(巴库-第比利斯-埃尔祖鲁姆天然气管道)以及“南部天然气走廊”计划尤其是穿越土耳其的跨安纳托利亚天然气管道项目(TANAP)进一步彰显了土耳其的战略能源走廊地位,这些项目的实施和扩大也有望拉动土耳其的经济发展。
当然,俄乌战争对土耳其经济的负面影响也是显而易见的。
2014年后,土耳其里拉汇率加速贬值,原因在于其经济增长潜力耗尽。
今年来,土耳其里拉严重贬值,作为土耳其旅游收入的重要组成部分,俄罗斯和乌克兰游客的减少将进一步加剧土耳其外汇收入的损失。
其次,土耳其天然气高度依赖进口,2020年该国33.6%的天然气供应来自俄罗斯。尽管土耳其在黑海发现了“该国史上最大天然气田”,但短期内这一局面不会有太大改变。俄罗斯天然气供应的削减不利于稳定当前土耳其国内不断上涨的能源价格,对通货膨胀进一步产生了不利影响。
第三,俄乌冲突的持续也对土耳其的蔬果出口产生了冲击。以土耳其最大的蔬果出口供应地安塔利亚为例,该地区温室种植业十分发达,其生产的蔬果约一半销往俄罗斯、乌克兰、白俄罗斯。俄乌冲突造成的物流运输中断已导致该地蔬果出口同比减少了一半。
此外,作为世界第二大小麦净进口国,土耳其也受到了俄乌冲突导致的小麦供应链中断的影响,小麦进口成本大幅上涨。
俄乌冲突导致的小麦供应链中断的影响,小麦进口成本大幅上涨。
政治上,地缘战略地位凸显。从土耳其的角度来看,俄乌冲突进一步彰显了作为北约一员的土耳其的地缘政治地位。土耳其观察家普遍认为,近年来土耳其与美欧之间的矛盾使土耳其在北约中的地位受到了忽视,此次俄乌冲突再次提醒国际社会土耳其对于北约的重要性。这一身份意识的强化,本质上是近年来土耳其地区大国意识增强的体现,它将使土耳其在推进地区政策和全球政策的过程中表现得更为自信。
土耳其在俄乌冲突中进一步彰显的地缘政治重要性,也体现在《蒙特勒公约》框架下对黑海海峡的管理问题上。根据该协议,土耳其在允许各国商船通过海峡的同时,有权对非黑海沿岸国家军舰的通行进行限制(主要关于吨位以及在黑海停留期限)。战争期间,土耳其可以限制黑海国家军舰通过海峡,只有返回其注册基地的船只才允许通行。
从这一点来看,认为土耳其对海峡的控制会在很大程度上影响俄乌战争的走向并不夸张,因为执行该协议将使交战国尤其是拥有地中海舰队的俄罗斯海军行动受到限制。而对于土耳其自身而言,在《蒙特勒公约》框架下处理海峡问题的外交姿态表面上似乎向国际社会展现了土耳其在冲突中的中立地位,实则为本国在俄乌冲突问题上谋取了更多话语权。
在与俄乌两国的关系上,土耳其与俄乌间的现有合作将会受到冲击。土俄两国的经贸联系在近年来由于土耳其从俄罗斯购买S-400导弹以及俄罗斯在土耳其建设该国第一座核电站——阿库尤核电站而上升至战略水平。俄土两国同时也是“土耳其溪”天然气管道项目的合作方,两国在上述项目中均投入了巨大资源。而从土耳其-乌克兰关系来看,两国在国防工业领域的合作尤其是在土耳其无人机技术领域扮演了重要角色。俄乌冲突的延续使土耳其不得不及时调整针对两国的立场与政策,现有合作受制于地区冲突,不利于土俄、土乌双边关系的长久稳定发展。
除此以外,土耳其与俄乌两国同属黑海沿岸国家,发生在黑海地区的这场冲突使土耳其面临的地区安全风险大为提高,如:难民危机、恐怖袭击、粮食安全恐慌等。在这一点上,尽管土耳其已有2011年叙利亚危机带来的教训,但地缘风险的加剧依然会对土耳其自身的国家安全造成威胁。
三、土耳其的下一步
今天,俄乌冲突早已超出了俄罗斯与乌克兰国家间冲突的范畴,演变成一场国际危机,表现为俄罗斯与美国为首的北约国家间的关系危机。因此,俄乌冲突的实质是美俄冲突,土耳其在其中的重要性,体现在该国在地中海地区的战略位置、俄乌关系以及美俄博弈中的战略角色。对美国而言,土耳其是黑海地区实力最强大的北约国家;对俄罗斯而言,土耳其掌管着黑海海峡的“钥匙”,是俄罗斯军舰通往地中海的必经之路。
俄土关系:2021年9月29日,土耳其总统埃尔多安(左)与俄罗斯总统普京(右)在俄罗斯索契会面。
俄乌冲突爆发以来,土耳其的角色被许多观察家称为“平衡者”,认为该国在俄乌之间,甚至在俄罗斯与北约之间奉行“平衡外交”,而土耳其政府则将自身界定为“调解者”。“平衡者”代表了一种策略,“调解者”更加强调结果,即冲突的化解。不管是平衡者还是调解者,土耳其应对此次冲突的最终目标,都是确保在黑海地区形成有利于本国的战略均势格局。
自1994年美、英、俄、乌四国签署《布达佩斯备忘录》以来,苏联解体后获得独立的乌克兰以放弃核武库为条件,换来了美、英、俄三国的安全保障,这便意味着乌克兰问题不再仅仅是乌克兰的内政,乌克兰的国家安全及其对外关系,已经与北约和俄罗斯紧紧绑在了一起。
同样,乌克兰国内局势与俄乌关系的变化,也时刻影响着欧洲的地缘安全。例如2004年因“橙色革命”而导致的俄乌关系紧张,使俄罗斯削减了经乌克兰向欧洲输送的天然气,直接扩大了乌克兰问题在国际上的影响范围。乌克兰独立后,同样位于黑海沿岸的土耳其便与之建立了密切的贸易联系,同时扮演着克里米亚鞑靼人“保护者”的角色。
但乌克兰国内局势的动荡以及俄乌间的矛盾,长期影响着俄罗斯天然气对土耳其的供应安全,最终促成土耳其与俄罗斯达成“蓝溪”(Blue Stream)、“土耳其溪”(TurkStream)天然气管道协议,这两条输气管道由俄罗斯穿过黑海,绕开了乌克兰,直达土耳其,从而使土耳其在俄罗斯天然气进口问题上有了较为稳定的保障。
2003年和2020年,俄罗斯通过“蓝溪”(橙)和“土耳其溪”(绿)天然气管道先后开始向土耳其供气。
除了维持土-俄-乌三边关系的平衡,确保黑海地区的整体平衡对土耳其的国家利益同样重要。土耳其支持同为黑海沿岸国家的保加利亚、罗马尼亚加入北约,但并不希望黑海地区以外的北约大国介入该地区,并通过《蒙特勒公约》使这一意图进一步合法化。
其表现之一,便是在2008年俄罗斯与格鲁吉亚战争期间,土耳其拒绝美国的大吨位战舰通过黑海海峡。对此,土耳其国内学者认为这一举动更多是出于担心美国海军在黑海的存在将会对土耳其国家利益构成威胁,而并非站在了俄罗斯一边。在俄格战争中,土耳其表示尊重格鲁吉亚的主权和领土完整,反对俄罗斯接管阿布哈兹(Abkhazia)与南奥塞梯(South Ossetia)两地。
2014年俄罗斯吞并克里米亚,土耳其则表示支持乌克兰的主权和领土完整,拒绝承认克里米亚归属俄罗斯。这不仅仅是出于保护克里米亚鞑靼人的“民族利益”诉求,更重要的是俄罗斯控制克里米亚打破了黑海地区的力量分布格局,削弱了土耳其在黑海的军事优势。
2022年2月3日,土耳其总统埃尔多安访问基辅,与乌克兰总统泽连斯基会晤。
如前所述,土耳其与俄乌两国在能源、经贸、旅游、国防工业等领域均有着密切联系,与此同时,俄乌冲突也深刻影响着土耳其的经济命脉、周边安全及其与大国间关系。作为黑海沿岸实力最强的北约国家,土耳其在某种程度上的确是少有的能够在俄乌之间、俄罗斯与北约之间充当“调解人”的国家之一。
因此,俄乌冲突爆发以来土耳其积极采取外交手段,一方面号召国际社会为解决俄乌危机共同努力,另一方面利用本国与俄乌双方的特殊关系努力调解冲突。与此同时,保护乌克兰境内的克里米亚鞑靼人以及土耳其侨民的安全,是土耳其在这场冲突中的直接利益诉求,这关系到埃尔多安政府和正义与发展党(AKP)在民众当中的威望,也是埃尔多安及其正发党在2023年大选前的一次绝佳表现机会。由此可见,土耳其不得不有所作为。
从当前来看,土耳其更希望在本国的参与下与俄乌一道解决这场危机。为此土耳其将会继续利用本国身份的特殊性/便利性为俄乌谈判提供渠道,尤其是俄乌领导人谈判。另一方面,土耳其还会继续同其西方盟友进行协调,尤其是要避免被卷入美、英等北约国家与俄罗斯之间的大国博弈,规避任何可能加剧地区紧张局势的挑衅举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