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名调查记者的防疫奇幻漂流：从省到市到社区，各级政策都不一致（组图）

编者注：

本文作者系一名在四川工作的调查记者，老家位于甘肃省兰州市。今年五一，他准备返乡探望生病的母亲，遭遇了一场“防疫奇幻漂流”。

以下是他的自述。

从2020年疫情开始以来，没有任何一次回家，比这次更为奇幻。

五一劳动节前，还在四川成都的我接到胞弟的通知，说母亲因为血糖较高，在住院检查。于是在4月29日凌晨去做了核酸检测。之前的一天，我就已经向甘肃兰州老家的街道办社区进行了报备——为的就是确保不会节外生枝。

其实说起来，选择在29日凌晨去做核酸，还是因为考虑到节前人流量比较大，做核酸的人数也可能会激增，但是让我没有想到的是，凌晨成都的核酸检测点依旧排长队。

因为今年疫情形势一直比较严峻，当时看到做核酸排长队的人群，甚至心里是有些开心的——对美好的事物有期待，这是一件令人振奋的事情，毕竟从S海的疫情开始之后，每天看到听到的，都让人沮丧。

4月29日，我带着核酸检测自成都出发，一场防疫奇幻漂流就这样开始了。

按照给兰州老家的社区报备的情况并得到的通知，我准备好了核酸检测。由于各省都有自己的防疫小程序，进入甘肃境内后，需要使用健康新甘肃进行场所码登记等等。

我在陇南以及定西的服务区休整时，并没有遇到太多问题，我原本以为可以顺利到家办事儿的时候，我的行程码出现了问题。

4月30日凌晨时分，我抵达兰州西固广家坪高速出口，在接受防疫检查时，我的行程码显示我过去北京，并带有“*”号。

我端着手机百思不得其解，因为我过去14天一直在成都工作生活，并未去过成都之外的任何城市。车窗外的防疫检查站工作人员大惊失色，指挥我将车停在一边，并进行登记。

我从未遇到过这样的状况，并反复进行了几次查询，但行程码依旧带星。但通过我的另一部手机查询行程码时，却显示一切正常。

在我试图与防疫工作人员沟通时，卡口的工作人员坚持要以带星的行程码为准。期间我多次联系10086客服，但均未能成功联系到。

无奈之下，只能在高速路边的帐篷中，接受两位自称是西固区卫健局的工作人员的登记，他们告诉我如果行程码带星，抵达西固区后将进行7天的集中隔离。

要知道，我的五一假期只有四天。我试图通过市民服务热线了解兰州的防疫政策，得到的答复基本与现场两位工作人员一致：行程码带星，集中隔离七天；行程码不带星，居家三天健康监测，并做核酸。

我迷惑不解，我之前询问社区得到的答复并不是这样，为什么会突然如此？12345市民服务热线的工作人员亲切地告诉我，政策是29号刚刚落地的。

我掰着指头算了一下时间，那时候我应该在高速上，连掉头逃离家乡的机会都没有。

我咨询兰州市卫健委，得到的答复是，防疫政策是各个区县制定的。

我联系我之前报备的社区工作人员，但因为时间已经到了凌晨两三点，并没有联系得上。

防疫检查站的工作人员告诉我，需要让我在车里先行隔离，并主动联系街道办和社区进行下一步的隔离。

当我在防疫站旁边做完核酸检测后，他们用胶水粘好了封条，将我的四个车门贴上，并告诉我过程期间不要下车，然后直接去找街道办，24小时有人值班，“一直有人值班的，你就找他们，联系不上，你就硬打电话，然后投诉他们”。

没有任何办法，行程码带星就像裤裆上糊上了黄泥，我当时只希望中国移不动公司可以尽快恢复手机信号的定位功能，帮我把裤裆上的黄泥洗干净。

毕竟在此之前，我会一直被作为一个拉裤子的人对待。

我带着回家买的柴米油盐和新获得的四张封条，行驶在兰州西固区街头。用胶水粘在车门上的封条面对兰州四月底的寒风还是显得力不从心。我不时盯着后视镜，内心默默祈祷他们能够坚持到我抵达街道办——行程码出错带星，已经是黄泥糊裤裆了，要是封条再被吹掉几个，岂不是等于又来了大姨妈，简直是雪上加霜。

我抵达社区办公地后，按了几声喇叭，但黑灯瞎火的社区办公场所，并不像有人值班的样子。没办法，我只能通过12345找到街道办的电话，街道办接电话的是一位女同志，她表示，从省外中高风险区回来的，防疫政策就是如此严格。

我有点迷惑，中高风险区域不都是按小区或者街道划分的吗，怎么会连坐到“整个”城市，她向我解释，“疫情形势严峻，政策就是如此”。

她告诉我她正在值班，我这种情况，还是应该跟社区进行联系进行处理，并给我了一个座机电话。

座机没人接，我又按照他提供给我的另一个社区工作人员的手机号进行拨打，但依旧没有人接。

停留在街头的我，望着几十米外的家，终究还是没能鼓起勇气下车。因为我不想出现在蓝底白字的通报上，说我违反传染病防治法云云。

打了四五遍手机依旧无人接听，我只能再次联系街道办，但对方似乎比我更无奈，“我也就是个值班的，你没办法，我也没有办法啊.....

充满了黑色幽默，乡愁变成了一纸封条，我这在车里，家乡在车外。我的车就像漂流在故乡的一叶扁舟。

天无绝人之路，中国移动在凌晨2时终于加班洗干净了我的裤子，此前行程码带星号的行程码终于恢复了正常，北京带星号的已经消失。

没有什么能让我如此兴奋了，但我依旧没办法联系上社区，我也没办法下车直接回家，毕竟还贴着封条。

思来想去，最为稳妥的办法还是再回高速公路出口寻找防疫站工作人员，让他们帮我处理一下封条的问题。

按原路返回，我依旧战战兢兢地盯着后视镜上的封条，希望它们坚持住。

到目前为止，我是一个核酸检测正常，行程码正常，四川天府健康通以及健康新甘肃双绿码的人，这么多护身符，应该可以保我平安？

抵达了西固广家坪收费站，我要下车窗向防疫站工作人员挥手大喊，贴封条的同志现场检查了我两部手机的行程码后，优雅地扯去了我车身左侧的封条。

面对我向他抱怨防疫层层加码以及懒政一刀切的时候，这位同志突然情绪出现了波动，“我们也都是有老婆孩子的人，这大半夜我们也在这儿守着呢，前半夜还下了雪。”

我一时语塞。

但好歹解除了封印，回家的时候油门踩起来也更有信心和力量了，车右侧的两张封条在后视镜中迎风招展，就像我的心情。

到了家门口，我又联系了社区和街道办，都没有答复了。凌晨三点多，我回到了家，躺在了家里的床上。

上午9时30分，把我从疲惫的梦乡中唤醒的，是几个小时前打了7个电话都没联系上的社区工作人员，我抱怨了几句，随后另一位工作人员联系了我，告诉我需要居家隔离七天。

我重复强调我行程码一切正常，健康码一切正常，并且有48小时内的核酸检测，对方似乎犹豫了下，“要不居家隔离三天，等着上门核酸检测？”

就在此时，一条署名为“甘肃省疫情联防联控领导小组办公室、宣传组”的短信发到了我的手机上，“欢迎您来甘肃！疫情防控温馨提示：如您近14日内有省外旅居史，请在入甘落地的“两站一场”或公路交通查验点进行核酸采样，第一时间向属地报备进行闭环留观，并间隔24小时再进行一次核酸检测，结果均为阴性后可有序流动。请您履行好个人疫情防控法律责任。”

我把短信截图发给了社区工作人员，她说要向上汇报，并叮嘱我最近两天不要出门，随后匆匆挂了电话。

我这个人有选择焦虑，细细数下来，从甘肃省到兰州市再到西固区，甚至到街道办和社区，防疫政策有多多少少有点出入。

那我到底该执行谁的呢？

我纠结了很久，现在逃离兰州，还来得及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