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国人看新冠:老人死亡可悲 但不过因为年纪大(组图)
“我不知道我们可以做什么才能改变这一切,”罗杰斯并不是唯一一个在亲人因新冠去世后,发出这样疑问的美国人。如今,美国已有超一百万人因感染新冠而逝世。从这一数字可见,美国的新冠死亡率几乎高于其他任何一个富裕国家。疫情成为所有美国人痛苦的根源,美国松散的防疫政策让这些失去亲人的人们感受到了太多的遗憾与懊悔。医疗保障不足、疫苗接种不及时以及政府漠不关心的态度都让他们内心的伤痛越来越深。究竟是什么造成美国的新冠死亡病例数突破百万?又是什么让逝者亲属对美国政府充满愤懑?《凤凰大参考》编发纽约时报深度文章The Lost Americans,呈现疫情下饱经折磨的数个美国家庭故事,揭露美国人最真实的疫情经历和底层民众的不满。
作者丨Julie Bosman
来源丨纽约时报
原标题丨The Lost Americans
翻译 | 毕巍
图/视觉中国
在美国,已有近一百万人死于新冠疫情。国家仍在继续前进,而留给那些逝者亲属的,只有无尽的悲痛。
北卡罗来纳州,一位新寡之妇的丈夫正是因感染新冠而逝世。当她听到人们随意谈论说美国的生活已经恢复正常时,她只觉得十分悲痛。她对自己说,我没有办法恢复正常了,我感觉失去了支撑人生的精神支柱。
纽约市,一名因新冠病毒而失去妻子的男子,不断回忆着两年前妻子尚未患病时的日子。他担心是他把病毒带进了家里,他想知道她的死是否是他的错。他问了一个没有人能回答的问题:为什么他能从新冠病毒的阴影下逃脱,而她却没有这个机会?
明尼苏达州,一位母亲由于感染新冠逝世,她的女儿也因此陷入了所谓的“新冠悲痛”中。每当她在Facebook上看到有人提及疫情,或者被迫听别人谈起口罩、政治或疫苗相关的话题时,她内心的伤痛便更深一分——更别提看到他们谈起和亲人重逢的喜悦之情了。
两年多来,尽管这场大流行病打乱了所有人的计划,给社会带来了动荡与绝望,并致使数百万人感染患病,但美国人找到了自己的出路,渡过了难关。然而在另一边,却有一群人被迫走上另一条道路。他们就是美国因新冠疫情去世的近100万人的亲人们。这无疑是一个灾难性的数字,我们可以看到,美国人的新冠死亡率几乎高于其他任何一个富裕国家。
在数十次的采访中,来自全美国因新冠病毒而失去家人、配偶和朋友的人们描述了他们在这场大流行病的经历,从疫情最初几周的恐惧未知到现下,即使美国每天仍有超过300人死亡,但这个国家正在重新开放,继续向前行进。
一名殡仪馆工作人员整理着事先购买好的棺材。图/视觉中国
但这不能掩盖他们失去亲人的悲痛:在一个急于将大流行病抛在脑后的国家里,他们爱的人似乎被忽视了。迄今为止,政府仍没有为死去的人建立长期开放的国家纪念馆,也没有提供可以用作聚集和哀悼的公共场所。许多家庭都在思考,这个国家到底是真正同情他们亲人的死亡,还是漠不关心。
01
混乱、迷茫与恐惧
在2020年那个混乱而迷惘的春天里,父亲穆库尔·钱德拉(Mukul Chandra)突然患病让舒巴姆·钱德拉(Shubham Chandra)十分慌张和害怕。当时,新型冠状病毒,作为一种可怕但鲜为人知的威胁,正在全球大肆蔓延。人们很难进行病毒检测,医院也被层层人潮淹没。
但小钱德拉的痛苦不止于此:在与疫情战斗期间,医院不允许他去探望他的父亲。
“于我而言,那段时期罩上了一层黑雾,”小钱德拉说,当时他是一家医疗保健初创公司的员工。那段时间里,他努力了解所有美国人都还不了解的病毒,夜里翻来覆去。他在巨大的压力下体重整整掉了15英磅。
随着老钱德拉的病情进一步恶化,他被送往克利夫兰诊所。作为儿子的小钱德拉只能在地面看着直升机升入空中。
新冠病毒的传染性使得人们在病例激增期间很难互相接触。图/视觉中国
“我只记得,我当时站在那里想,‘这不公平,’”小钱德拉说。 “那是我有记忆以来所经历过的最糟糕的时刻之一。虽然之后肯定还会有很多更糟糕的时刻,但我无法忘记那一刻,我满脑子都是,‘上帝,你肯定搞错了’。”
由于无法见面,老钱德拉的家人们决定每天录下自己的声音,然后将录音带寄到医院:为他祈祷、送上鼓励、讨论他们做的饭菜或读过的文章。护士们就在老钱德拉的床边为他播放这些录音带。
“我们相信,听到我们的声音可以把他从危险的边缘唤回来,”小钱德拉说。“我愿意付出世界上的一切,坐在他身边,告诉他:‘爸爸,我爱你,你一定会渡过难关的。’”
在穆库尔·钱德拉(Mukul Chandra)曾经骑车经过的小路上,有一张献给他的长椅。图/《纽约时报》
在那几个月间,企业因疫情而关闭,全国各地的人们都被困在家里。而失去亲人的家庭无法接受自己与亲人被迫分离,当他们努力试图靠近患病的亲人时,却遭到拒绝。
即使是现在,他们也被那段充满无力感的记忆所困扰,他们被挡在医院门外,想象着他们的配偶、孩子、父母和兄弟姐妹在最后的日子里独自一人,不由得心生怀疑:他们的存在,是否能为病床上的亲友带来一丝安慰?
2020年4月,劳拉·杰克逊(Laura Jackson),一位社会工作者和三个孩子的母亲,取消了为她的丈夫查理举办的50岁生日聚会。当他出现咳嗽和发烧的症状时,劳拉听说私人医院已经爆满,甚至拒绝收治新的新冠患者,便说服丈夫去最近的V.A.医院就诊。
在最严重的新冠疫情浪潮下,医院常常不堪重负。图/视觉中国
日子以扭曲的速度向前行进着,但一切又像慢动作一样。在丈夫最后的日子里,和他的分离成为了劳拉的梦魇。
在她把丈夫送到医院的那个清晨,劳拉把车停在停车场,却被禁止进入急诊室。一名护士来到车前,将她丈夫的物品:手机、钱包和手表递给了她。
劳拉说:“我不能走。”她觉得自己好像在这个地方扎根了,在丈夫躺着的那幢大楼旁边的车里,她牢牢地坐在驾驶座上。夜幕降临时,她的电话响了。护士让她看向病人房间的方向,从那里可以看到黑暗的停车场。护士告诉劳拉,她们会把她丈夫病房的灯打开又关上。劳拉往那个方向看去,发现了闪动的光。“我很清楚他在哪里。”
在丈夫最后的日子里,劳拉感到深深的烦忧。图/《纽约时报》
在他去世三周后,劳拉被要求戴上全套防护设备,包括手套和面罩,然后才能进入病房。但“他们不让我碰他,”她说。“我不知道他感觉冷还是热。我俩中间立着一道看不见的屏障。”在丈夫身边,她用FaceTime给孩子们打电话,让他们在父亲的尸体被运走之前能看他最后一眼。
02
不断增长的怨恨
回想起2020年的夏天,凯特琳·乌伦达(Kaitlyn Urenda)只能想起让她的生活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的那通电话。她的母亲吉纳维芙·马丁内斯(Genevieve Martinez)在埃尔帕索一所小学当护士。7月初的时候,母亲打电话告诉她自己有了感染新冠的症状。这一病毒随即迅速席卷了全家。
“我的弟弟,他的妻子,他们的孩子,我的妈妈,我的奶奶,我的姑姑和我的表妹和她的孩子,”乌伦达说。“他们住的村庄就像着火一样。”疫情迅速蔓延。
而就在那年夏天,美国许多社区的警戒力度却在逐渐下降。
医院不得不建立临时的ICU病房来处理严重的新冠病人。图/视觉中国
人们对日常生活受到的限制,所有关于社交距离、佩戴口罩、何时营业或关门的规定都烦心不已。乌伦达说,人们走出家门,去各种公共场合社交,对呆在家里感到厌倦。
乌伦达62岁的母亲随后于当月在一家医院去世。她悲痛欲绝,同时也怒不可遏。她对母亲、祖母和姨妈所得到的医疗待遇感到愤怒,还对德克萨斯州官员在疫情初期放松限制感到气恼,她认为就是这样的行为将像她母亲这样的人置于危险之中。
在长达数月的时间里,美国人对病毒和美国政府处理病毒的方式感到非常不满,尤其对于那些失去所爱之人的人们来说,情感上的创伤让他们痛苦不堪。
图/视觉中国
林内塔·福德(Lynnetta Ford)与她74岁的母亲琳达·本森(Linda Benson)住在俄克拉荷马城。福德想,如果有机会回到2020年秋天,是不是一切都会变得不一样。“你可能想着,俄克拉荷马这么小的城市,在这儿我们不可能感染得上新冠,” 福德说。“但每次我们看到新闻时,都发现情况变得越来越糟。”
她不再带母亲去老年中心,而是雇了一个家庭健康助理专门照顾她。但有一天,曾在福特的隔间里一起聊天的一位同事生病回家了。很快,福德就咳嗽起来,并感到胃痛。进行新冠病毒检测后,她们两个人的结果都是阳性。她的母亲本森不久后也感染了新冠。
林内塔·福德在家中的客房里,为了纪念母亲本森,她将这个房间重新装饰了一番。图/《纽约时报》
几个月后的今天,她仍陷在忧虑和怨恨的心情之中,她认为是因为自己重返工作岗位使母亲更容易感染新冠,并为此懊恼不已。
03
破灭的希望
12月,居住在弗吉尼亚州Centreville城的布洛泽一家聚在一起烘焙圣诞饼干,这是他们家族的年度传统。在亚利桑那州图森市,马特·埃默里(Matt Emory)和他的未婚夫路易斯·塞拉亚(Luis Celaya)没有参加感恩节的家族聚会,只是站在后门廊上,与几个亲戚见了见面。
2020年底新冠疫苗的出现预示着希望,昭示着这个疲惫不堪的国家将很快从这场混乱的大流行病中走出来,但病毒却并没有停止。这一时期去世者的家人们留下了懊悔的哀叹——如果他们的亲人当时有机会接种疫苗,可能现在还活着。而另一边,在这些家庭哀悼的同时,许多美国人在排队打针,并在社交软件上拍照庆祝接种了疫苗。
图/AFP
埃默里清楚地记得他最后一次在图森医院看望未婚夫塞拉亚的情景。他向他诉说他在他们的婚礼上会讲的誓词:是塞拉亚改变了她的人生,他是完美的。以及,埃默里非常爱他。
33岁的塞拉亚于2021年1月4日死于新冠。“在路易斯去世的仅仅几个星期后,就可以接种疫苗了,”埃默里说。“他没能拥有这样一个机会。”
位于弗吉尼亚州Centreville的布洛泽一家的大家长,78岁的海军陆战队退伍军人罗伯特·布洛泽,在12月时感染病毒后的仅仅数周内,就于2021年1月16日不幸去世。他的女儿妮可·尤德(Nicole Yoder)认为他是在烘焙饼干聚会上被感染的。
在疫苗接种初期,人们排着长队等待接种。图/AFP
“人们会对你说一些愚蠢的话,比如,‘你们也许不应该聚在一起做饼干’,”她说。“这会让你觉得有些羞愧。但如果我们没有做饼干的话,我们就不会拥有最后的那些回忆了。”
2021年1月,在这场大流行病的最大病死浪潮中,美国死亡人数达到最高峰值。每天有超过3300名美国人因新冠死亡。
04
一个不断前进的国家中的不和谐现象
2021年夏天开始时,许多美国人都欢欣鼓舞,大流行(暂时)的平静让人以为它终于消退了。在芝加哥和纽约等城市,许多居民摘下口罩,外出就餐,开始了度假之旅。
但是,兴高采烈的夏天在德尔塔肆虐美国南方时结束了,每天因新冠死亡的病例数超过了2000例。显然,这场大流行病远未结束。
美国因新冠死亡病例数变化状态。图/《纽约时报》
亚拉巴马州阿特莫尔的肯尼斯·罗杰斯(Kenneth Rodgers)还记得当时他对妻子弗朗西斯·伊莱恩·罗杰斯(Frances Elaine Rodgers)的担忧。
尽管52岁的妻子已经接受了疫苗接种,在辅助生活中心工作的她上班时都认真穿戴了防护设备。不过由于工作本身就有风险,再加上她本人患有哮喘,这也导致了她抵御病毒的能力被削弱不少。
自她去年9月去世后,罗杰斯也一直在痛苦中挣扎。他几乎无法忍受听到有人提到这个大流行病。他说:“每当你打开电视或收音机或任何东西时,就会出现新冠、新冠、新冠。”“这真的让我难以忍受。”
图/视觉中国
有时,罗杰斯也会在脑海中重现那个夏天的一切。但无论回想多少次,他都只能得出同样的结论。“我不知道我们可以做什么才能改变这一切,”他说。
05
独自悲伤
汤姆·诺兰(Tom Noland)的母亲鲍比·C·诺兰(Bobby C. Noland)没能在今年的奥密克戎疫情中撑过去,从母亲去世那天起,汤姆在心里就产生了这样的一个疑问:如果不是因为新冠,他们还能活多久?不仅是汤姆一人,那一百万死者的亲人们也同样面临着这个痛苦的问题。
诺兰说:“你一直知道你的父母终究会在某个时候去世。但我坚信,如果没有出现新冠,妈妈她至少还会有六、七年的寿命。”
汤姆·诺兰和莎朗·诺兰都因新冠失去了母亲。图/《纽约时报》
还有一些问题一直在提醒着因新冠逝世的病人家属,死于新冠被认为是不同的、和其他死亡原因有所差别的。
萨姆·比森(Sam Beeson)说:“当有人说,我的丈夫死于癌症,或者我的儿子死于车祸时,人们会立即表示同情。”他的妻子珍妮弗在60岁时死于新冠。“但是,当你说我的妻子死于新冠时,人们首先会说,‘她原来有什么基础病吗?’”
比森先生说,人们对他妻子的逝世缺乏同情心。图/《纽约时报》
在祖父安德鲁因新冠去世后,雷切尔·皮托尼亚克(Rachel Pitonyak)一直因人们对于这种大流行病的危险性缺乏重视而感到心痛。当她在水牛城的大学教书时,她要求学生在课堂上戴口罩,有时却遭到学生的白眼或抵制。
她说,不管是当面还是在社交媒体上,她都会不断遇到漫不经心的评论,这些都表明人们对像她祖父这样的人的生命的漠视。这是一种‘老年人的死亡虽然很可悲,但不过是因为他们年纪大了”式的漠然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