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低迷的世界“逃”往爱丁堡艺术节 (组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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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璐诗:艺术有时提出问题,但从来不能解决问题,它曾带给你片刻自由,或者启发思考,这便是意义。
疫情两年,以艺术节扎堆8月而闻名全球的爱丁堡,重新启动了各个艺术节的线下活动。
节日对不同的人群有着不同的吸引力。如同75年前爱丁堡国际艺术节(EIF)为一扫二战阴霾而创办时所主张的“重振人类精神”的初衷相似,在疫情、战争、经济等问题困扰世界的今天,到这个艺术氛围饱满的小城里待上一段时间,能依稀让人感觉到与75年前的某种呼应。
有必要说明的是,坊间笼统所指的“爱丁堡艺术节”,其实并不是指单一的一个节日,而是包括了国际艺术节(Edinburgh International Festival,简称EIF)、边缘艺术节(The Edinburgh Festival Fringe,简称Fringe)、国际图书节(Edinburgh International Book Festival)、皇家军操表演(The Royal Edinburgh Military Tattoo)等七八个节日在内的汇总。
除了过去因疫情而停滞的两年,我从2010年开始每年都会在艺术节期间到访爱丁堡。这次再来,一早从住处走到王后大厅(Queen’s Hall)去看演出的路上,又见沿途派发“Fringe”演出单张的年轻人,感觉曾经的气息确实又回来了。有一个早上,我去看了华裔加拿大钢琴家刘晓禹的独奏会,这位去年肖邦钢琴大赛的第一名得主,吸引了满座的观众。他的演出,也为艺术节增加了“国际”色彩。
但是当这一回重新走进爱丁堡老城的中心时,我惊讶地看到了满街都是没人清理的垃圾,废纸、饮料杯躺满街边。不少路人停下来拍照。原来这是因为爱丁堡的环卫工人正在进行集体罢工,罢工时间特地选在了全球瞩目的艺术节举办“高光”时刻,工人们要的就是“万众瞩目”,以迫使政府正视薪资问题。罢工确实让爱丁堡登上了各大报刊的头版,版面上那令人尴尬的市容所展现的“戏剧冲击力”,一点不输艺术节舞台。
因为环卫工人罢工而垃圾遍地的爱丁堡街头,摄影:张璐诗
路上人很多,演出场馆里人也不少。光是爱丁堡国际艺术节这一个节日,在三周之间的时间里就有160场演出,遍及14个场所。不过目测还是没有恢复到2019年及之前的那种热闹劲。国际艺术节总监Fergus Linehan在今年初时已透露过,由于疫情引发的余震,今年还是有不少受邀参演的艺术团体都无法到场。参演者尚如此,游客也同理。图书节今年仍然有小部分仅限于线上的活动,比如邀请93岁的美国语言学家诺姆•乔姆斯基参加线上讲座。
说起来,当年首届爱丁堡国际艺术节创办起来后,有几个申请参演却未收到正式邀请的苏格兰剧团不甘心,在正式演出场所旁边搭起了草台班子来。这就是今日影响力和节目规模都不输国际艺术节的“边缘艺术节”的开始。边缘艺术节对大众的吸引力,很大原因是参演不设门槛,台上台下经常融为一体。老城中最繁忙的皇家大道(Royal Mile)一向是边缘艺术节各路人马的扎堆之地。每年8月三个礼拜,这条路上都封起来,变成临时的人行道。过去的艺术节期间,每天从街头到街尾,都是临时搭起来的舞台,或者演员干脆占一个空地就开演。
当然,边缘艺术节也有官方重头戏。今年的“大戏”落在了老戏骨伊安•麦克凯伦(Ian McKellen)领衔的新版舞台剧《哈姆雷特》之上。因为在电影《魔戒》中饰演“甘道夫”,今年已83岁的伊安在舞台上所饰演的第一个“哈姆雷特”,就是在51年前的爱丁堡。而这次他登上的却是只有500个座位的小剧场,而且连演三周半。门票不出所料早早售罄。即使这台糅杂了舞蹈和独白的演出口碑掺半,但对于许多人而言,听老戏骨在眼前念经典的莎剧台词就已足够。
这次到爱丁堡,我发现了街上店铺的门面变化挺大,老店关张,多出了不少中文店名的奶茶店、火锅店、中餐厅。过去多年里,因为J.K.罗琳构思写作第一部《哈利波特》而闻名的“大象咖啡馆”(The Elephant House)门前每天从早到晚都络绎不绝,这次走过,因为去年遭到隔壁一场火灾的牵连,咖啡馆的门和窗都已被堵上。几年前,挨着标注“哈利波特诞生地”的“大象”边上还开着另一家咖啡馆,门前也竖着一个招牌,写着“这家不是哈利波特诞生地”,以幽默感博顾客。去年的火灾,就是从这家店的后厨蔓延开的。而同样因为罗琳曾经的光顾而闻名的另一家“黑药咖啡馆”(Black Medicine Coffee),倒是依旧健在。我喜欢这里的简朴木桌椅,咖啡、蜂蜜姜茶和午餐的蔬菜汤,多年保持价廉物美。
另一个变化是,我发现自从创办以来一直都借用一座私家花园Charlotte Garden作为活动场地的爱丁堡国际图书节,今年搬到了爱丁堡大学艺术学院园区内。换到了庄严的学术建筑里,尽管楼外仍设有亲子区域、草坪上摆有沙滩椅,并装饰上各种色彩,但原来搭帐篷做活动的亲切感,人们在花园雕像下晒太阳、看书的节日气氛却锐减了不少。今年新接手图书节公关宣传工作的莎拉告知,因为前两年疫情期间考虑线上直播内容,需要物色一个有硬件设备支持的空间,需要临时搭帐篷的原场地明显不再合适。今年图书节虽然已全面开放线下活动,但仍有少数嘉宾由于各种原因到不了现场,只能做线上直播。园区内也安排了一个观看线上直播的露天大屏幕。
爱丁堡国际图书节活动一角,摄影:张璐诗
凭借《猜火车》成名的厄尔文•威尔士、畅销侦探小说家伊安•兰钦等苏格兰文坛名流,以及新晋“爱尔兰桂冠小说家”科尔姆•托宾,历年来都是图书节常客,今年又见到这几位的身影。去年诺贝尔文学奖得主、坦桑尼亚裔英国小说家阿卜杜勒拉扎克•古纳也受邀,谈他所擅长的移民话题。
在今年的爱丁堡国际艺术节上,我观看了一部改编自古希腊欧里庇德斯同名悲剧的戏剧《美狄亚》。这部剧原本计划在2020年上演,期间已经改期三次。观演后第二天,在图书节上见到剧本作者、75岁的苏格兰女诗人莉兹•罗赫海德(Liz Lochhead)。莉兹版的《美狄亚》剧本其实写于20年前,她改编后的剧本语言加入了苏格兰方言,并以干脆、简练的诗歌节奏重新整理原作。因为连续几年参加图书节的活动,我也不断对苏格兰当地文坛历史增加了解。比如,莉兹说起了1970年代初她的诗歌生涯初始,苏格兰文坛还是彻底的“男性俱乐部”,生于苏格兰、身为女性、并成为诗人,这在当时少之又少。莉兹持续半个世纪的写作,除了完成她自己的人生理想,也在不自觉中帮助改变了苏格兰文坛的性别格局,为几代女作家改变了她们所看到的世界。
艺术节期间,有一个从1949年保留至今的军操表演(The Royal Edinburgh Military Tattoo)。在8月的三周里,爱丁堡城堡上搭起临时的观众席,每晚举行各国骑兵汇演,最后再上烟花礼炮伺候。每夜抬头,看着10点半准时在城堡上空绽放的烟火,或者直接做在城堡前观看各国军操表演的气度,尽管现场播放和演奏的音乐都以怀旧为主,但场面也确实能令人精神一振。
皇家军操表演(The Royal Edinburgh Military Tattoo)现场,摄影:张璐诗
但节日所展现的光彩,仿佛就像是在老城街上贴着的一幅边缘艺术节的节目海报所言,是“填补空虚”的一种方式。每当置身露天舞台、或者走出室内剧场,四周的人群中大多是冲着节日而来访的游客。被大家制造来出的热闹气场,如同一个巨大的泡泡。只要不出市中心,每时每刻都可以沉浸在节日的气氛中。除了爱丁堡环卫工人罢工一周多导致一街垃圾无人清理之外,市道的低迷所造成的茫然感,连同现实之中的种种问题,在节日期间都仿佛不存在。
然而,有些节目也可以让人发现,艺术表演并非只等同于逃避性质的狂欢。在EIF的节日剧场中,我看了英国现代舞翘楚阿库•汉姆(Akram Khan)的新作《重构森林王子》(Jungle Book Reimagined)首演。孟加拉裔英国人阿库•汉姆曾率舞团到中国登台,他的舞团一向以来自不同文化背景的成员组成,舞剧主题也经常折射当下现实。《重构森林王子》在《森林王子》的蓝本上进行再创作,背景设在气候变化导致海平面上移,人类流离失所的情景之中。当开场时一群被旱情逼上绝路的族群出现在舞台上时,我忽然意识到这本来的虚构叙事,或许已是不那么遥远的未来。
《重构森林王子》演出现场,图片:EIF
与纯舞剧不同,这部演出还加入了叙事的旁白和角色人声演绎,以及贯穿全剧的轻简手绘动物画。原著中的森林之子毛克利,变成了一位小女孩。陪伴她一同历险的仍是棕熊巴鲁和黑豹巴希拉。在穿插了瑞典环保少女格蕾塔•桑伯格人声的剧情中,舞者以线条和力量引出对人类和大自然、野生动物如何相处的思考。从为各角色、各动物配音的人声听得出来,这些都是来自不同国家的口音。而与还带着点孩子气和诙谐感的上半场相比,下半场直到结尾的叙事,“气候难民”这个主题都有些压抑。即便是走出了剧场,内心里仍会回味那些舞台画面所带来的冲击。
事实上,当我第二天南下回到伦敦,立即就接到了大旱缺水市民私下禁用水管的规定,以及今年秋冬暖气费创纪录狂飚一倍多的低迷现实当中。艺术节的泡泡渐渐远去。艺术有时提出问题,但从来不能解决问题。它曾带给你片刻自由,或者启发思考,这便是意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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