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福建女人漂在澳洲10年:出国,是我血液里的本能
曾有人说:“凡是太阳照射到的地方,都有福清人留下的足迹”。
的确,对于很多福清人来说,不是已经身在异乡,就是正在前往异乡的路上。在这个福建的沿海小镇,几乎看不到年轻人。留在家乡被认为是“没本事”,而出国,却像是一种本能。男人出国,为的是在老家盖房子、娶老婆。女人出国,则是为了帮家里盖房子、帮兄弟娶老婆。这是面子。
Kelly就是一个典型的福清女人。从中国南方的小镇来到悉尼,她曾经一无所有,为了省钱和20多个人挤在一个套房。埋头苦干,为自己“拼”出5套房。如今,43岁的她,向未来发起挑战。
无论有多少光环加身,最后都要回归到一个身份上——福清女人。
出国,就是本能
出国对于Kelly而言,就是一个出于本能的、理所当然的决定。14年前,她放弃了国内一份收入可观的工作,离开丈夫和年幼的孩子,孑然一身来到澳洲。带着的是三千澳币和全家的“希望”。
(在国内卖保险时的我)那时在国内,Kelly的保险事业做得风生水起,每个月能赚一万多,还时常被公司奖励出国旅行。
照理说,这样的条件,不出国也能过得很好。
但Kelly还是想给家里争点“面子”。在老一辈福清人的眼里,出国赚钱的,总要被人高看一眼。
当地人把从海外归来的人称为“番客”,而“番客”就是“有钱人”的代名词。
不管你在国外是刷盘子还是收废品,只要回来,都是“番客”。
Kelly在国内只有初中文凭,英文也不行。
但当时家里穷,上有老下有小,丈夫的钱又被套在股票里,全家只有她一个人在赚现金。
为了养自己的小家,还有帮父母养三个弟弟妹妹,Kelly只能硬着头皮出国。
她说,父亲把她当男孩养。
村里人都说她是“大儿子”。连她父亲也说,如果她是个儿子就好了。
“我想,我既是家里女儿,也是家里的儿子。”Kelly平静地说。
(以前太穷,小时候几乎没拍过照片)
吃苦,就当吃补
在福清,为了出去闯,大家各凭“本事”,花样百出,以至于旅行社不得不差别对。比如在代办签证时,一些旅行社明确指出“不接受福清客人”。
“你知道,我们福清的很难出来,就是记录不好。”Kelly说。
与很多刚来的人一样打卡悉尼地标
所以,当机会来临时,福清人“拼了命”都要抓住。就算吃苦,也把它当做吃补。
为了省钱,他们常常是几个同乡合租在一起。
初到悉尼,Kelly住在姨妈家的house里。一共7间房的house,住了20几人,平均每间房都住2到3人。
而她的房间,最多的时候住了7个人。
用她的话说,就是“除了床还是床,一个衣柜没有”。
而所谓的床,其实也不是床,就是卖菜的篮子垫在底下,上面铺木板。回想起这些细节,Kelly自己都觉得不可思议。
(我会用玩具装点自己的“小破屋”)
居住条件尚且如此,饮食也好不到哪去。
每到收摊的时候,他们就去Flemington的市场捡菜叶。
“都是好好的,捡菜叶回来煮,也没有什么。”嘴上说着“没什么”,但Kelly也不是没有动摇过:“漂泊的焦虑感,肯定是有的。”
姨妈也劝她回去,问她为什么要过得这么惨?
但是想到孩子的教育问题,她还是决定咬牙撑下去。
后来她找了唐人街德信大厦的中介做移民,不到一年就拿了身份。两年之后,Kelly把丈夫和孩子统统接到了澳洲。
卖房,就像“打仗”
一开始,Kelly只能靠打零工维持生计。这样的生活大概维持了4年。
直到有一天,她在报纸上看到Chatswood一家地产公司正在招聘Telemarketing(电话销售)的岗位。
抱着试一试的心态,Kelly半只脚迈进了房产圈。
拿到工作offer后在澳洲有了小小的依靠
当时的房产销售方式还很传统。
主管把黄页上电话号码打印出来,Kelly一天的工作就是把这些电话全部打下来。
如果对方有买房意向,就留下联系方式和名字,给到销售团队。
一小时的薪水15刀,如果销售团队上门之后还能继续跟踪,再加50刀,如果客人买房了,就能再拿500刀。
习惯性的比V,给自己鼓气加油
Kelly在房产圈的经历算是顺风顺水。
2013年,市场正火热的时候,她正式开始做销售,卖楼花。
一开始没有车,就蹭经理的车去谈客人,第一年就卖出去11套公寓。
“第二年最多,那一年卖了70套。”
这一年,她试过3天见60个客人,凌晨两三点还在跟国内的客人讲项目。
就那3天,卖出去19套房子。
打完“胜仗后,我会下馆子庆祝下
说到这里,Kelly不禁眉飞色舞,这应该是她职业生涯中最引以为傲的经历了,但言语间,仍充满克制。
“虽然得了奖、拿了奖金,也没有觉得多兴奋。当时是有荣誉感的,但荣誉一天之后还是要过生活。”
Kelly说,“其他公司也有一年卖80套100套的,跟他们比我就是井底之蛙。”
人际关系的高手,往往都懂得在言语上的克制。
Kelly就是这类人,她擅长以一种谦逊的低姿态和人交流沟通。
“其实做销售,卖的就是人品和真诚。我可能比较接地气吧,服务也做得可以。”
带客户看房时偶尔也会很拘谨
她常常接到五花八门的提问,很多来自八竿子打不着的人。
有问学校的、有问法律的、有问金融的,就算不是她擅长的领域,她也会想办法找专业人士帮忙解答。
“虽然他们还没跟我买房子,但是每一个我都认真对待。
只要他们信任我,之后就有可能变成我的客户。”尽管如此,Kelly还是把这些成就归功于“市场好”。
当时没有那么多楼,但想买房的人多,光是海外投资就占了50%。转介绍也占很大一部分。
不是说,一个客户背后有千千万万个客户嘛。
我时常会到草坪上散步
她就有过一个客户,陆陆续续介绍了十几个人来买房。
后来几年,Kelly每年也都能卖出三四十套房。
凭借自己“开挂”的卖房本事,Kelly的生活发生了质的改变。
简单地说,就是可以去买曾经不敢想和奢望的东西。
“我自己买了5套房子。想买爱马仕也能买。不是凡尔赛啊,至少有没物质上的压力了。”
自己的事业有了些小起色
物质上的富足并没有让她目空一切,Kelly始终不忘当时出国的本心——帮家里。
老家的所有的电器,她买;弟弟结婚,聘礼20几万,她出;父母做煤矿生意,赔了10万,她给。
她豪迈地说:“就当做是我投资赔了。”
提起这些事,Kelly的语气里没有丝毫不情愿,只有满满的自豪。
家人结婚是我最开心的瞬间
“我就喜欢看到家人开心的样子。比如我回国,给我爸一万澳币现金,我看到他开心的表情,我就特别开心。”
“还有给我爸买手表,给我妈买项链,看他们开心地拍视频给我看,我就很开心。”
和最爱的老妈老爸去旅游
自己,就是答案福清人喜欢用“肯吃苦肯打拼”标榜自己。
在他们的概念里,“不拼”就是好吃懒做。
“那时候一周7天,每天最少见3、4个客人。如果行程表上有个空,心里可慌了!”
“当时罚单特别多,有停车超时的还有超速的。不是故意去违规,有时候客人想多问几个问题,你总不能说不好意思我时间到了,我要去挪车。哎,也只能认罚。”
(为了孩子上学方便,买了人生第一辆二手车)
这种“拼”法,也让她对孩子产生愧疚。
Kelly最拼的那几年,小孩就在身边,但她几乎没时间陪他们。
平时孩子上学、补习,晚上和周末在家的时候,Kelly反而最忙,都在外面见客人。
“当时压力很大,没享受到什么生活的乐趣,就知道拼命卖房子。”
我喜欢自己努力的样子
那几年的事业黄金期给Kelly带来极大的成就感。然而生活往往会在你最得意的时候给你一记重拳。Kelly也没能幸免。
2017年,她生了一场不大不小的病,但那是她“最接近死亡”的经历。
那是个冬天,特别冷。推进手术室的时候,她的身上只有一件薄薄的手术服。
手术室里的灯是冷的,麻醉师的手是冷的,插进血管的针也是冷的,所有东西都是冷冰冰的。
“死亡可能也就这种感觉了。”
Kelly突然对习以为常的“拼”产生了困惑:“我这么拼到底是为了什么?如果我就这么走了,钱赚再多又有什么用?”
我在病床上,经常会回想起刚出国的那一刻
那次手术后,Kelly决定按下暂停键,在金山银山面前临阵脱逃,抛开福清人的“枷锁”,只为自己,狠狠享受一次生活。
趁着自己年轻多去看看世界。
病好后买上一张机票环游世界,去了心心念念很久的美国,学习跳伞和滑雪,前不久还和年轻人一起看女篮比赛,为中国加油。
去看球赛跳伞去滑雪挑战自己
也许是玩够了,也许是闲不住,“退圈”4年后,Kelly的福清人DNA又动了。
今年年初,43岁的她重整旗鼓再出发,加入一家知名地产公司,再次回到房地产赛道,和年轻人一起“卷”。
还想折腾下,保持对世界的好奇心
一天,她在新公司待到夜里九点,比她年纪轻、资历浅的经理问她,明明收租金就可以过得不错。为什么又想出来跟小孩子竞争?
说实话,半退休的状态在疫情之前Kelly觉得可以接受。
但疫情2年让她意识到,她躺平了,别人还没躺平。
但谈到未来规划时,Kelly不再像从前那样野心勃勃了。
她的想法就是“不要被这个社会淘汰”而已,也给孩子做个榜样。
接受采访时的我
后 记嘴上说“现在很佛了”,行动却很诚实。
“拼”对于这个福清女人来说,就是刻在DNA里的特质。
千方百计地“出去”、“留下”,“退圈”之后的再出发,恰恰反应出她性格特征:有冒险精神,能吃苦耐劳。
就算没有出国,以Kelly的性格,也一定不会躺平。
她不喜欢当主妇,不喜欢让老公养着。
她坚信,自己有手有脚,只要行动起来,就会有好生活。这大概也是为什么,她很少焦虑。
“穷苦地方出来的孩子,没时间焦虑。”Kelly笃定地说。
一个普通小镇女孩的10年
直到有一天,她得知,儿时的闺蜜要当奶奶了。
16岁时,她们一起在工厂打工,周末就去闺蜜家帮她带小孩。
今年年初,闺蜜说她要做奶奶了,还拍了儿子结婚办酒席的视频给她看。
挂了电话,Kelly痛哭一场。
她不明白,怎么昨天还抱在手里的小孩,今天就要当爸爸啦?
“我替他开心,也替自己难过。”
那一刻她真的觉得自己有点老了,时间过的太快了。
她仿佛又回到了16岁的那个下午。
在福清的小工厂里,窗外的阳光暖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