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洗绿”世界杯？卡塔尔“失算”（组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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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雨潇：国际足联关于碳中和的说法具有高度误导性，尽管计划并实施了一系列减碳举措，卡塔尔世界杯期间的碳排放量仍然居高不下。

世界杯还在继续，以下克上的冷门不断，巨星的闪耀或是落寞，甚至看台上白袍王子飞扬的头巾都成了这届世界杯的看点。另一头，赛事主办方一年前曾立下“军令状”，要实现一届全程碳中和的世界杯，如今距离交出成绩单还有两周。

本届世界杯具有多重意义的特殊性。在全球疫情的背景下，东京奥运会延期举办，卡塔尔世界杯的开锣无疑给即将到来的寒冬带来少有的欢畅。在北半球的冬天，在略显神秘的阿拉伯国家，在一个油气资源丰富的海岸城市，主办方向全球公布了雄心勃勃的“碳中和”计划。

早在2020年，国际足联和卡塔尔赛事主办方（交付与遗产最高委员会SCDL）就宣布本届世界杯将会是第一届实现碳中和的世界杯。事实上，2006年的德国世界杯，主办方就已经通过在印度和南非购买支持清洁能源项目等措施对赛事的二氧化碳实行抵消，世界杯等全球体育赛事一直以来都有为全球气候目标努力的传统。

油气大国初涉碳中和

卡塔尔位于波斯湾西南海岸，比起沙特阿拉伯和阿联酋，同样作为阿拉伯国家的卡塔尔在中国“知名度”并不高。对很多人来说，直到本次世界杯开幕，才第一次开始了解这个国家。

卡塔尔有穿白袍的王子，也有丰富的化石能源，其中尤其以天然气储量最为丰富，约25.2万亿立方米，排名世界前三。丰富的能源资源是当地人的重要经济来源之一，也使卡塔尔的国家财富迅速积累，根据国际货币基金组织的数据，2022年卡塔尔的人均GDP预计高达82,887美元，在全球排名第五。

得天独厚的资源也一定程度上决定了卡塔尔的能源结构严重依赖传统能源，2021年10月，卡塔尔环境与气候变化部宣布，将在2030年前减少25%的温室气体排放，而尚未公布具体的碳中和目标。整个海湾地区目前已有阿拉伯联合酋长国、沙特阿拉伯、巴林三个国家公布了国家层面的碳中和计划，在国家碳中和规划方面，卡塔尔处于落后梯队。在本次世界杯举办前，卡塔尔的清洁能源供应仍处于初期发展阶段，大量设施和技术依赖进口。不仅如此，卡塔尔也是世界上人均碳排量最高的国家之一，要在这样一个传统能源国举办一场碳中和赛事，引发了很多关注和质疑。

卡塔尔申办世界杯时曾宣称，如果世界杯由其主办，将会把赛事集中于首都多哈，且只开放一个机场，球员和观众不必在多个城市和赛场中往返，从而大大减少原本可能产生的碳排放。

此外，为了实现赛事碳中和，根据卡塔尔世界杯足球赛的官方网站，其可持续策略包括：

绿色建筑：设计、建造和运营可持续场馆，限制其环境影响，同时助力建设当地可持续建筑专业知识、供应链和标准；

温室气体：衡量、减轻和抵消所有世界杯期间温室气体排放，同时推进实施卡塔尔当地的低碳解决方案；

废弃物：尽可能减少本届世界杯场馆产生的垃圾填埋量，并在卡塔尔推广废物管理和回收解决方案；

水资源使用：在世界杯相关的建设和运营过程中尽量减少用水并促进相关环节的水资源节约；

空气质量：减少体育场馆、训练场地、覆盖基础设施和交通服务产生的污染，促进卡塔尔获得清洁技术。

然而事实并不尽如人意。尽管计划并实施了一系列减碳举措，卡塔尔世界杯期间的碳排放量仍然居高不下。

卡塔尔“失算”

根据2021年国际足联发布的《卡塔尔世界杯温室气体核算报告》，本届世界杯温室气体排放总量预估为363万吨二氧化碳当量。其中，包括人员差旅在内的范围3排放约为356万吨，占总排放的98%。

2022年世界杯各范围的温室气体排放总量。 ©《卡塔尔世界杯温室气体核算报告》

如图表所示，本次世界杯范围3碳排放中最大的来源为国际航班排放，约占碳排放总量的48.6%；长期场馆和临时场馆等基建活动产生约22.5%的碳排放，住宿碳排放占比则约为20.1%。

2018年俄罗斯世界杯的碳排放总量为210万吨，这意味着本届世界杯的预估碳排放量将比上届世界杯多出70%，甚至超出不少国家（如蒙特内哥罗、冰岛、刚果民主共和国）的全年排放量。

一方面，由于八座场馆中有七座都需从零建起，且位于沙漠地区，基建工程量大，卡塔尔世界杯的碳排放计量周期随之拉长，从2011起直到2023年。据报道，本届世界杯不过刚刚开始，卡塔尔已为赛事举办投入了2290亿美元，这接近上届俄罗斯世界杯116亿美元花费的20倍。

另一方面，多哈的八座世界杯球场共同坐落在方圆55公里范围内，原本计划能大幅节省赛场间移动的交通碳排放。毕竟四年前的俄罗斯世界杯，两个主办城市圣彼得堡和索契相距2000公里。但是，由于卡塔尔的住宿设施严重不足，即使主办方临时以货柜改装成房屋，打造球迷村，仍难以接待决赛周期内估计多达120万名到访的球迷。

无法解决住所问题的球迷只得落脚在其他城市，当地航空公司甚至专门安排每日约500班次的“接驳飞机”，来往迪拜等海湾城市，变相产生了大量温室气体排放。

不仅如此，根据碳排监察机构碳市场观察（Carbon Market Watch）今年5月发布的报告，官方公布的碳排量被严重低估了。报告进一步指出，主办方尝试以“馆场建筑的使用年限超过50年”为由，来分摊建筑工程的碳排放量。即使部份场馆在决赛周后将分别拆卸，或将变身为社区中心和商业设施，光靠当地联赛等大型赛事的需求，也用不到这么多设施，将可能被空置。据CMW估计，主办方在碳排放量计算上存在误差，球场的基础建设相关碳排数字被严重低估了。

碳抵消存疑

除了直接减碳之外，只有实在无法被减除的碳排放需要通过碳抵消或移除的方式来实现中和。国际足联和卡塔尔承诺，将通过投资环保项目和购买碳信用来抵消碳排放，这是企业用来“抵消”碳排放的常见捷径。

然而碳抵消的项目有一定局限性，碳抵消（Carbon offset）指通过购买减少或避免温室气体排放项目的碳信用，以抵消购买主体自身的温室气体排放，常见的碳抵消项目类型包括植树造林、减少毁林或森林退化、化石能源替代等。相较于直接减排，碳抵消更快捷、成本更低。

然而，如今活跃于全球自愿碳市场中的“碳抵消”项目的环境效益是否真实有效，在科学界依然存在诸多质疑。碳抵消项目由于在基线评估（baseline）、额外性(additionality）、永久性（permanance）等问题上难以自证，导致其最终产生的碳信用额度与真实减排量（或碳移除量）难以被确认和核查。绿色和平英国办公室环境新闻与调查小组Unearthed联合《卫报》、非盈利报道机构SourceMaterial曾调查过一些林业碳汇项目，发现即使是经由多家机构认证的项目，其减排量依然难以确认；如果各类主体将碳抵消手段作为碳中和的主要路径，并以此宣传自身的“净零排放”行动，则会对公众产生误导，难以避免“洗绿”嫌疑。

主办方表示，卡塔尔将从全球碳理事会（Global Carbon Council）购买180万个碳信用额度，其购买的碳信用项目包括在当地种植67.9万株灌木和1.6万株树木，这些树木预计未来每年将从大气中吸收数千吨碳。换句话说，距离卡塔尔世界杯结束还有两周时间，主办方与其制定的碳中和目标之间，至少还相距180万个碳信用额度。

绿色和平中东和北非地区项目负责人朱利安•杰雷萨蒂（Julien Jreissati）则认为，碳抵消本身存在固有缺陷，树木的固碳量需要数年甚至数十年来监测，而在林业保护项目出售碳信用时，则是按照预估减碳量售卖，二者间存在差距。

不仅如此，这些碳信用项目的卖家与卡塔尔世界杯主办方之间也存在渊源。事实上，全球碳理事会目前虽然作为独立组织运作，但最初是在SCDL的支持下创立的，也是保障实现本届世界杯碳中和目标的一个重要手段。全球碳理事会的成立允许卡塔尔及其海湾地区邻国制定自己的标准，从而摆脱国际碳市场统一标准的束缚，在缺乏第三方认证的情况下，很难证实其发行和购买的碳信用资助项目相关减排量是真实、可核查的。

根据全球碳理事会官方网站，目前其通过的碳信用项目仅有6个，涉及减碳量不足100万吨，作为本届世界杯主办方购买碳信用的核心渠道，全球碳理事会尚不具备足够的碳信用额度以供出售。

2021年11月，格拉斯哥联合国气候变化会议（COP26）上，国际足联提出了其气候战略，承诺在2040年前减少排放量并达到碳中和。本届卡塔尔世界杯的碳中和实践，作为第一届碳中和世界杯，理应具有代表和示范作用，也关乎到国际足联的气候目标是否能够如期实现。

绿色和平英国办公室政策顾问Doug Parr评价道：“国际足联关于碳中和的说法具有高度误导性，可以被视为‘绿洗’，尤其是他们似乎严重低估了卡塔尔世界杯的实际排放量。真正的气候行动需要直接从源头减少碳排放，同时积极从化石燃料过度到100%使用可再生能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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