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美华裔二代逐梦好莱坞,却在自传中自爆家丑:我和父母终有一战(组图)
《尚气与十环传奇》(Shang-Chi and the Legend of the Ten Rings)2021年9月在美国院线公映,是好莱坞史上首部以亚裔超级英雄(Superhero)为主角的电影。
△《尚气与十环传奇》电影海报
虽然片中使用了很多普通话对白,以致制片人开玩笑说“这回轮到美国人看漫威电影需要读字幕了”,令人遗憾的是因种种原因影片至今未能在大陆上映。
但是,和梁朝伟、奥卡菲娜搭档的大陆移民背景的超级英雄扮演者刘思慕,却因此片而一举成名。
圣诞假期读了刘思慕写的以其家庭关系为主要内容的自传“We were Dreamers”,令我倒吸一口冷气。
△自传书封面
刘思慕作为四岁半来加拿大和父母团聚的移二代,在回忆起青少年生活时,历数父母的种种罪状,所用的语言非常刺眼。
他称自己是--
“一个失落的男孩,渴望得到父母从未给予过的爱和感情”,
“在与父母的战争中总是失败者”,
“心里有个巨大的洞需要爱来填补”......
在总结自己的青春期时,他说用了大部分的精力和父母fight,他的理想就是以后有份养活自己的工作,“离他们越远越好”。
刘思慕与父母的这种紧张敌对的关系,一直持续到他工作后的若干年直至他在演艺界立稳脚跟才得以和解(有意思的是,刘思慕曾是德勤会计师,华裔父母心目中最佳工作之一,后才改行)。
△刘思慕与父母一起过圣诞节(图片来自刘思慕微博)
我刚开始读这本书时甚至怀疑作者是为了卖书故弄噱头,夸大其词。但当我换一个角度,不以父母的视角,而以一个四、五岁时来到加拿大,在西方教育下成长起来的少年的角度来看时,就有了不同的解读。
我认为刘思慕成长的故事,对于中国现代父母如何面对青春期以后的孩子,尤其是受西方教育理念影响的孩子,非常具有普遍的教育及借鉴意义,因此便有了我以下这篇文章。
刘思慕在书中说:
“虽然我现在已能理解父母的良苦用心,但写这本书最困难的是我们全家要再次回首那不堪的往事,并且各自沉浸在愧疚和悔恨之中。我们有勇气揭开往日的伤疤,让它暴露在大庭广众之下,是希望和我们类似的家庭读了故事后,知道哪里出错了,这样他们才能选择互相倾听和善待对方。”
△《尚气与十环传奇》电影剧照
在此特别感谢刘思慕的父母,不惜以“家丑外扬”来再现他们真实的家庭生活。
儿子:我生活在一个无爱的家庭
刘思慕的父母90年代初来到加拿大,与早期留学转移民家庭的生活经历并无二致。他们在国内高校毕业后又在北美接受教育,然后各自找到专业工作并在自己的领域中独挡一面。
接下来,就是一心一意地培养自己的独生子朝着设计好的精英道路前行。
刘思慕小学时在校内各科成绩出类拔萃,校外乖乖地上钢琴课、游泳课,去中文学校补习中文。
他四年级考入公校天才班,小学毕业考入著名私校多伦多大学附中。刘家可谓是移民家庭成功的典范。
△童年时期的刘思慕
然而,和所有遭遇青春叛逆期的家庭一样, 进入中学的刘思慕心中的一头猛兽在某一时刻突然觉醒了:
“我要自己决定我是谁!我不要活成父母希望的样子!
刘思慕在书中回忆,上中学后他最大的concern是如何能使自己在同学中更“popular”,他还第一次产生了和女孩约会的焦虑、作为亚裔少数族裔的焦虑,他有时自我怀疑,找不到方向。
而父母对这种青春期的焦虑显然并不了解,仍一如既往地像小学时那样对待他。但此时他已不再看重成绩,做微积分练习在他看来是臭狗屎,一文不值。
他努力按照理想的样子重塑自我:和另外三个同学组织了乐队,参加了多个运动队,在各种活动中想尽办法表现自己。由于心思不在学业上,他变得成绩平平,令父母非常失望。
△童年时期刘思慕的一家
他们觉得刘思慕不务正业,整天打篮球是浪费时间;觉得他成绩下降不是能力达不到,而是不努力。妈妈常用“恶毒的话”来刺激他:
“ 昨晚雪莉的妈妈打电话告诉我,” 她以漫不经心的口吻说,“她得了全年级平均最高分96.8。”
“你应该停止把我和别人做比较。”我低声回应道。
“比较?”她显示出不可思议的样子说,“别抬高你自己了,你和雪莉没有任何共同点,永远也不会有。”
刘思慕说,“我的命运在这一刻就注定了和妈妈必有一战。”
中国父母最喜欢的是拿别人家的孩子来比较。刘思慕的妈妈说那样的话自有她的理由,也许是为了激励孩子:先把孩子压得低一点,让他认识到自己的差距,从而奋发图强,迎头赶上;然而,孩子对这一做法的忍受程度远远超出父母的想象。
西方最核心的教育理念就是让孩子“成为最好的自己”,从幼儿园起,虽然各地教学大纲各有不同,但第一个单元永远是“我是谁”(而不是“我爱我的国家”之类的) 。
△刘思慕与父母拍摄的大学毕业照
每个孩子从小就知道自己的唯一性和与众不同性,并以此为骄傲。邻家的孩子取得成绩固然好,so what? (那又怎样呢?)
与妈妈相比,在刘思慕的眼中爸爸:
“最擅长的是侵犯我的隐私,并由此带走了我在家里的最后一丝安全感。”
当他不在时,爸爸会趁机翻看他的日记 。有一次正好看到他为乐队创作的一首爱情歌,“爸爸装模作样地模仿了其中的一句,并说这是他读到的最悲哀的东西”,这让他觉得爸爸是在嘲讽他。
已成年的刘思慕回忆此事时说:
“我承认那首歌是垃圾,但我那时才14岁,正渴望得到别人的关注。我当时撕碎了那首歌,从此再也没有写过。”
△《尚气与十环传奇》电影剧照
我想或许他爸爸当时只是觉得好玩,并没有嘲笑他的意思,是孩子过于敏感了。爸爸也一定知道偷看日记不好,但他为什么没有兴趣偷看别人孩子的日记呢?还不是关心他吗?然而14岁的孩子是不会理解,也绝不肯接受的。
父母想的是:连你都是我们的,看下日记又怎么了?还不是为了你好?孩子想的却是:谁也不能侵犯我的隐私,包括父母。
刘思慕只好停止了在纸上留下任何痕迹。然而,爸爸随即改为查看他手机MSN上的记录,“包括我试图和女孩调情的所有蠢话。当然,这些再次成为他对付我的罪证。”
刘思慕的反击策略是编写一段和朋友的对话存在手机里,等着爸爸去偷看。
刘思慕在与父亲的交手中练就了侦察与反侦察的本领。他在玩游戏的过程中可以眼观六路,耳听八方,不用回头就已闻到肩头的风声,知道爸爸几秒后就会在身后出现,他娴熟地迅速切换电脑画面,结束世界大战,装模作样地做起数学题来。
父母们读到这段时或许会哑然失笑,想起和自己孩子玩过的类似的猫捉老鼠的把戏。他们却不知道,青春倔强的少男少女心中有多少的无奈和痛苦。
作为弱势的一方,正如刘思慕所说,在与父母的战争中他们注定是失败者。在力所能及的范围内耍点小花招小诡计,就是他们的反抗。
刘思慕最刻骨铭心的是10年级时,在一连几天的冲突之后,他觉得彻底被击败了。很罕见的,他“躺在床上痛哭”,“向我的敌人展露出我的软弱。”
“爸爸走进我的房间,停下,看了我一眼,嘲笑说:'装腔作势的样子,做给谁看?你以为你一哭我们就会心软吗?哦,我可怜的小宝贝!'他模仿着我哭的样子,仿佛我是婴儿,假装拥抱我拍我的背。”
那一刻,我感到从未有过的被人背叛了。其实,在我内心深处,我只想和他和解,没有别的。但是我的父亲刚见我显示出一丝孱弱,就在我的伤口上撒上一把盐。”
刘思慕坦承,即使如今与父母的关系已经修复,也无法改变这些心灵创伤对他的影响之深。
△刘思慕曾在社交网站上发:直到把电影海报的中文版拿给父母看,他们才终于为我感到骄傲
看着心爱的人互相厮杀,我很心疼刘思慕的父母。同样作为望子成龙的华人父母,很多人一定对孩子说过他们说的话,做过他们做的事,期待过他们的期待。
我相信刘思慕的父母全心全意地爱着他们的儿子,一切为了他好。辛辛苦苦掏心掏肺地做一场父母,怎么却培养出一个“白眼狼”呢?
我觉得刘思慕自己在书中的分析颇有道理:“我父亲绝不是一个以折磨自己孩子为乐的恶魔,关键是我们的成长背景不同......所以,当把我们俩相提并论的时候,不难得出我只是一个被宠坏的孩子这一结论。当他冲入我的房门时,他看不到儿子的哭泣只是渴望引起他的注意,想和他建立联系,他只看到一个不听话的任性的16岁的我。”
第二天刘思慕没有回家。一连五天,他每天跟一个不同的同学回家,直到父母通过同学联系上他。
“你们爱的是我的成绩,根本就不是我!”他最终得出这样的结论。
刘思慕关于心灵创伤的每一个词都让我感到触目惊心。他的父母一定有做的过分或不对的地方,其教育方法也需要改进,但也不至于像他理解的那样;
另一方面,年少的刘思慕本人也许是一个特别叛逆、内心过于敏感好斗的男孩,他们之间的很多矛盾是由文化冲突所造成的误解,但这都不是本文关注的重点。
我只想说,从刘思慕真诚坦露的心灵轨迹中,我们家长老师可以看到的是:一颗青春的心灵可以是多么的敏感脆弱,有时甚至是不可思议!
在他们自我探索、自我发现的过程中,他们是多么容易受到伤害!他们有着一米八的身体,我们却不能就此以为他们也有着一米八的灵魂--------他们真的只是孩子!
△33岁的刘思慕为父母买车
父母:爱你在心口难开
刘思慕在书的前言中描述了这样一个有意思的画面:当他接到人生中至关重要的尚气这一角色的确认电话后,他激动万分,第一个告诉的是他的中国朋友Jason。
Jason立即赶到他的住处,他们随后一起策划了用Facetime来录下他父母听到消息后的反应。
当爸爸在镜头前出现的那一刻,刘思慕“看到一个59岁的老人,头发花白,在异国他乡奋斗了一辈子,为的是给我箍牙、付学费、交房租......” 他的喉咙有些哽住了:
“妈妈在家吗?能叫她一起听吗?”
“出了什么事了?”
“没出事,我......”我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我只是想告诉你们我拿到了那个角色。”
“仿佛过了亿万年之后,爸爸回答:'喔,OK,那很好。'好像有人告诉他他的干洗衣服洗好了。”(有没有中国爸爸抗议的:“那还要怎样?要老父亲跳起来假装尖叫吗?”)
△《尚气与十环传奇》电影剧照
这时Jason在一旁用嘴型告诉他:“Say I love you.”
“我点头,心里已经知道父母会如何反应。相互说 I love you是西方的文化,我早就习惯了父母用他们不同的方式表达爱--------通过告诉我多加件外套,问我吃了东西没有,或者在我不够努力学习时训斥我。
然而,听他们亲口说出这句话仍然是件美好的事情。”
“我得挂了,再见,我爱你们。”
“好的好的,要保持冷静啊!”我妈妈说。
“新的旅程开始了。”我爸爸满怀希望地说。
或许他们没听清?他又说了一遍:
“我爱你们!再见。”
一阵短暂的停顿。“我和Jason互相看了一眼,难道他们中的一个会说出那句话吗?”
“去吧,去吧。”妈妈说,“谢谢你告诉我们。”
“好吧,再见。”爸爸在一旁附和道。
哔的一声,电话挂了。刘思慕和Jason爆发出一阵大笑。
△刘思慕拍摄电影的花絮
中国父母不擅长表达感情,不习惯向孩子示爱,孩子们也知道父母不说我爱你之类的话。刘思慕的故事明白无误地告诉我们:即使他们知道,他们还是想听。就这么简单。
我想起多年前教过的一个外国学生。当我解释中国传统文化中家人之间不互相拥抱,不说我爱你时,那个十五六岁的外国少年无论如何也不能理解。
他问:“那你回中国在飞机场、火车站见到你爸爸时,你们不拥抱吗?”
我说:“不。我不记得什么时候跟爸爸拥抱过,我们也都从没说过我爱你。”
他想了想,又问:“那你是走上去和他握手,说:'你好!'吗?” 我说:“也不。”
“那你们做什么?”少年睁大了眼睛。我一时竟想不起来,是呀,我们做什么呢?“没有特别做什么,我们就拿了行李,高高兴兴地一起回家。”
“ So weird!(真不可思议!)”少年说,“我想你的爸爸并不爱你。”
在某个成长阶段,朋友会比父母更重要
文化习俗的不同只是一个方面,这点父母很容易意识到。然而青春期另一个很重要的变化往往让父母既难以接受,又一下子不能适应。那就是对中学生来说,朋友逐渐取代了父母成为生活中的第一位,这一阶段有时会持续至大学。
一个十五岁女孩的妈妈曾跟我抱怨说,自己辛辛苦苦把孩子养这么大,居然还比不上女儿的朋友、闺蜜:“朋友放个屁都不得了了,看得比天大。”女孩妈妈愤愤不平地说。
我哈哈大笑:“那是自然。你知道吗?青少年问题专家来我们学校给老师培训,上来就问我们:
青春期孩子碰到问题会找谁商量解决?找父母吗?不会!他们第一个会去internet。第二个想到的是父母吗?不是!是朋友,然后才轮到父母。所以,你才排在第三位啊!”
刘思慕在中学毕业时总结到:“如果说在中学的最后几年我学到了什么的话,那就是:我并不需要父母来让我感觉幸福、有人倾听、和被爱,我有朋友足可以满足以上所有这些。虽然我未能成为最popular的学生,但至少我尝试过了。在各种运动队里打球、和女孩子约会、失去童贞、甚至组建一个乐队,这些拼凑在一起,我让自己有了一个相当不错的中学体验。没有我的那些朋友,我将一事无成,只会把我的青春年华浪费在做狗屎的向量和高等微积分上。”
可见,朋友对孩子的重要和神圣,也常常超出父母的理解和想象 。
坚信孩子最终会回来
令人欣慰的是,随着年龄的增长,刘思慕最终还是与父母和解了,也因此有了他的这本书。
在书的后面部分,我们可以看到这样一些不乏充满家庭温情的细节:在他等待确认尚气一角的那几天,他的爸爸整个星期睡不好觉,总是梦到他没有拿到那个角色。
刘思慕事后知道后感觉很“sweet”,觉得父亲还是在乎自己的。在他奔波于美加两地不停地赶场拍摄时,他的妈妈,“那个曾经是我最大的对手”的人,心疼地对他说:
“你的眼睛看起来很疲倦,你把自己逼得太紧了......对自己好一点吧。”
△刘思慕与父母一起旅行
孩子终归是父母的孩子,跟父母血脉相连。要相信最叛逆的孩子也最终会回到父母的身边。只是有的要等到孩子离家上了大学以后,有的甚至要等他们有了自己的孩子。
我在加拿大听到的最令我感动的孩子和父母和解的故事,是我学校的一个学生counselor(辅导员)讲给我听的:
曾经的叛逆少年在产房陪妻子待产。
当他第一眼看到哇哇啼哭的儿子时,忽然冲出产房,流着眼泪给妈妈打了一个电话:“Mom, I'm sorry, for all the difficult time I gave you……”
所以,如果你的孩子尚未回心转意,请不要着急,不要担心。你只需要耐心等待,静待花开。
总有一天,他/她会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