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欧经贸关系中的“战略性依赖”与“相互依赖”（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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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冬方：在应对战略性依赖和脆弱性问题上，自主和多样化是欧盟的重要策略之一。

在欧盟这些年以来的政策文件中，战略性依赖、脆弱性、韧性、供应链多样化、开放性战略自主成为高频词，这些关键词所代表的紧迫感在新冠疫情、俄乌战争、能源危机的背景下尤其凸显出来。

在实现欧盟战略自主的道路上，推动关键原材料立法、成立关键领域产业联盟、推动欧洲共同利益重要项目（IPCEI）、出台和更新欧盟工业战略都是欧盟的关键部署。2020年，欧盟委员会发布了《新工业战略》，旨在为欧洲产业政策建立框架，在绿色和数字转型中，提高欧洲工业竞争力和促成战略自主。2021年，在疫情下复苏经济的背景下，欧盟更新了其工业战略。升级版的战略对“依赖”和“战略性依赖”进行了名词解释，前者指的是在商品、服务、数据、基础设施、技能和技术的供应上依赖少数的供应方，而且，自身有一定的生产能力以取代进口。而后者指的是该依赖严重关切到欧盟和其成员国的战略利益，而该战略利益包括安全、健康、绿色与数字转型在内。也就是说，两者的区别取决于依赖方是否有取代被依赖方的能力，以及该依赖是否发生在战略性领域。

2021年的升级版工业战略对“战略性依赖”进行了第一轮深度审查。审查报告评估了原材料、原料药、电池、氢能、半导体和云计算6个战略性领域的战略性依赖。另外，报告还审查了约5000种进口产品，并定位到敏感领域中的137种产品存在高度依赖，占欧盟进口总额的6%，主要为原材料、加工材料、化学品、健康医药和可再生能源领域的产品等。这些产品主要来自中国，占进口总值的52%，其次为越南，占11%，再次为巴西，占5%。其中，34种产品被界定“脆弱产品”，理由为它们的供应集中在两到三个国家，而欧盟难以用本土产品取代其供应，或难以实现供应链多样化。

2022年2月，依然在疫情的背景下，欧盟委员会在第二轮战略性依赖审查中指出，欧盟在稀土、镁和太阳能光伏板上存在可能的战略性依赖，理由在于这些领域的生产高度集中在某一国即中国，并且，无论在欧盟境内还是欧盟以外，欧盟因为难以实现供应多样化而面临严峻的供应风险。

以最集中的稀土为例。审查报告指出，欧盟和其他国家从采矿到回收整个稀土永磁体产业价值链上都对中国非常依赖。欧盟每年需要的18000吨永磁体中，只有500万吨来自自产，主要用于汽车和航空航天。2019年，欧盟永磁铁进口中最大供应国为中国，占78%，其次为菲律宾和瑞士，均占6%。欧盟认为，稀土永磁体的市场集中使得中国在定价上有话语权，而且，升温的国际冲突会冲击到欧盟的供应链安全。欧盟在整个稀土价值链上高度依赖单一国家中国，从而承受着一旦供需遭受冲击，供应链可能发生中断的重大风险，而一旦中断，欧盟没有替代方案，即无法通过供应链多样化来降低风险。

其实，依赖或者高度依赖本身不是风险，恰恰相反，依赖可能是贸易往来密切的一种表现。高度依赖在什么情况下意味着高度风险？首先，依赖方认为存在依赖的关系被扰乱或打断（比如供应链的中断）的风险，甚至认为有被依赖方利用依赖进行胁迫的风险。其次，依赖关系一旦被扰乱或打断时，依赖方认为自己就会陷入极大的困境，即欧盟政策中反复强调的“脆弱”。其实，自身经济的脆弱才是欧盟最大的痛点。

法国国际关系研究所（IFRI）研究员Marie Krpata在《中国：欧盟更强的韧性和自主的主要推动力》一文中将欧盟在依赖中国的脆弱性总结为六个方面：进口、供应链、市场准入、竞争力和地缘政治。以与竞争力有关的脆弱性为例。2021年新工业战略指出，欧盟在包括人工智能、锂电池和半导体在内的领域逐渐丧失了领先地位，而中美正在这些领域角逐第一。在一些领域，中国已经不单单是一股崛起中的力量，而是已经和美国平起平坐，甚至超过了美国，欧盟担忧自身正在丧失竞争力。在去年发布的欧盟标准化战略提到，世界的其他地区在包括人脸识别和锂电池在内的敏感领域抢先设定标准，从而比欧盟更有竞争优势，欧盟对此感到担忧。

在应对战略性依赖和脆弱性问题上，自主和多样化是欧盟的重要策略之一。在先进芯片上，欧盟努力推动实现本土制造。而在一些关键原材料上，正如欧盟2022年战略性依赖审查所说的，虽然包括稀土和镁在内的一些关键原材料的市场高度集中，而欧盟实现其供应链多样化的可能性有限，欧盟和同样存在战略性依赖的美国之间的合作有利于增加供应链的韧性，2021年成立的美欧贸易与技术委员会（TTC）将供应链的韧性和安全定为优先项，并建立了安全供应链工作小组，加强欧美在原材料，尤其是永磁体供需透明度上的合作。另外，欧盟和资源丰富的国家和地区如乌克兰、加拿大、非洲建立伙伴关系，力求原材料供应多样化。

总之，在战略性依赖问题上，欧盟的风险评估思路为，因为高度依赖，所以脆弱，因为脆弱，所以能实现自主的地方自主，不能实现自主的地方实现多样化。

再说回依赖，依赖可以分为两种情况，即单方面的依赖和相互依赖。中国是欧盟最大的贸易伙伴，而中国依赖欧盟的技术，在华外商投资中的相当大一部分来自欧盟。其实，中欧是相互依赖的。

中国问题研究机构Merics的经济学者Max Zenglein在一篇关于中欧经济关系的文章中称，中国在欧盟的投资和贸易中确实很重要，但也不能夸大，欧盟的对华经贸政策不应当过于强调自身的脆弱性和对中国的依赖，而应看到欧盟和中国之间的相互依赖。文章在谈到供应链依赖时指出，在某些供应链上的战略性依赖其实是相互的，欧洲的机械设备、材料和零配件对中国的制造业很关键，无论是低端技术领域还是高端技术领域。比如，中国在发展半导体工业的道路中非常依赖荷兰的阿斯麦。中国其实对欧洲的传统工业比如机械设备的依赖更大，中国在国内或者第三国寻找替代欧洲高端机械设备的难度，比欧洲寻找替代中国终端产品的难度更大。

欧盟可能不会否认中欧之间的相互依赖，不过，更关键的是，欧盟强调的是依赖，还是相互依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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