哈利波特替身演员：瘫痪14年，那个“大难不死的男孩”（组图）

“《哈利·波特》系列电影对很多人来说都是件大事，没人知道在我身上发生了什么。” 特技演员大卫·赫尔姆斯在纪录片《大卫·赫尔姆斯：大难不死的男孩》（David Holmes：The Boy Who Lived）中说。

“哈利·波特”改变了很多人的生活。原著作者J.K.罗林成为文学史上少数几个商业化最成功的作家。扮演哈利的丹尼尔·雷德克里夫从家喻户晓的金童，破除“童星长大变路人”的咒语，成为有个性的男演员；出演“哈利·波特”帮他实现了财富自由，有底气任性选择自己想演的被制片人定义为“古怪”的“小”的电影和舞台剧。赫尔姆斯在电影中担任雷德克里夫的替身，2009年1月，他在《哈利·波特与死亡圣器（上）》拍片现场，排练一个特技动作时摔断了脖子，胸部以下截瘫，生活朝着相反的方向急剧坠落。

《大卫·赫尔姆斯:大难不死的男孩》剧照

“大难不死的男孩”是《哈利·波特》系列小说第一部第一章的标题。用这个标题做纪录片的片名，富有深意，它不仅仅指小婴孩从伏地魔的杀戮咒中幸存下来，成为哈利·波特，也是赫尔姆斯命运的写照。

赫尔姆斯受伤时才25岁。片中有场戏是哈利与巨蛇纳吉尼的战斗，哈利需要飞起来。特技团队设计了滑轮系统，用滑轮把吊着钢丝的赫尔姆斯发射出去，在空中高速飞行。拍摄前进行排练，为了让哈利飞得更快，团队一次次给滑轮增加重量，终于失控，赫尔姆斯被残忍地砸到墙上，像断线的木偶，鼻子撞进了胸脯。他当时很清醒，听到特技组负责人、特技指导格雷格·鲍威尔问他，腿有没有知觉，他说没有。他大难不死，但这一天彻底改变了他的生活，也改变了他周围人们的生活。

当天，丹·哈特利看到电视新闻，得知片场发生了事故。他当时在剧组担任初级录像回放操作员，“我打电话给一位同事，他告诉我他听说是大卫出事了。接下来的几天，我们一直在交换信息，知道大卫瘫痪了。”哈特利与大卫这个特技团队从第一部开拍就在一起工作，“我们是非常亲密的伙伴”，视彼此为家人。赫尔姆斯才华横溢，很受大家的关注和喜爱，“是我们的吉祥物”。

在纪录片中，哈特利说，“我认识大卫快10年了，我们是一个非常紧密的团队，现在他不在了。然而，团队的拍摄制作仍在进行。我们却失去了一个队友。”接替赫尔姆斯工作的是他的好朋友马克·梅利。

15年过去，梅利已经是顶尖的特技指导，哈特利做了电影导演，《大卫·赫尔姆斯：大难不死的男孩》正是他的导演作品。他用这部纪录片讲述了事故后赫尔姆斯和朋友们各自重塑的“新”生活，其间穿插着赫尔姆斯受伤前健康的影像，以及他们的友谊，对“哈利·波特”片场的温馨回忆。

赫尔姆斯给观众最深刻的印象是他的乐观和幽默。他意识到自己瘫痪后闪出的第一个念头，不是他今后不能走路，而是他不能再跳舞再做爱了。脊柱损伤使赫尔姆斯的双腿失去功能，他经历了无数次手术，右臂还是丧失了知觉，他非常担心左臂不再听他使唤。影片一开始，护士正为赫尔姆斯按摩左臂。得知护士的一位朋友因为感染新冠病毒去世，他安慰说：“如果我现在能做到，我会握握你的手。生活就是狗屎，对吧？”

他劝慰妈妈，愤怒和痛苦是毫无意义的。他们一家没有过多纠缠，因此在事故发生后，除了当天的新闻报道，媒体上极少有赫尔姆斯的消息，更见不到公开的指责、高调的法律诉讼等等戏剧性的场面。他得到足够的保险赔偿，可以把房子改造得适合瘫痪病人居住，还有4名全职护理人员照顾他。

赫尔姆斯和两个四肢瘫痪的病友一起制作了一个播客，希望公众了解瘫痪病人的困境，目前已经播出41期。其中一期名为“巧妙的特技”，嘉宾是雷德克里夫，他们谈了特技演员工作时的危险，以及应有的保障。他还和罗琳讨论，是不是在《哈利波特》电视剧中加入一个坐轮椅的巫师。他呼吁改善瘫痪患者的生活质量，提出一个设想：能否开发出由语音控制的导尿管，这样就可以解决小便问题。

他最大的贡献是用自身的遭遇促使特技行业做出了一项改变。一直以来，在影视剧中表现飞行都是通过特技演员吊钢丝来实现，赫尔姆斯事故之后，主要的电影公司都禁止了这种特技。“谢天谢地，因为这部电影，我在镜头前留下来的不再是我撞到的那堵墙。也许大家会从我的遭遇中得到一些积极的东西，希望留一些尊严——即使所有的尊严都被剥夺了。”

纪录片并不想简单拍一部身残志坚的励志英雄片，制作团队更想拍一部成长电影。

“哈利·波特”影片共8部，第一部《哈利·波特与魔法石》于2000年开拍，最后一部《哈利·波特与死亡圣器（下）》在2010年杀青。雷德克里夫进入剧组时11岁，他在片场度过整个青春期，与他扮演的角色在银幕上共同成长。陪伴他成长的还有赫尔姆斯。

赫尔姆斯比雷德克里夫大6岁，当年17岁，已经在科幻电影《太空迷失》中做过特技演员，富有经验，自信开朗，在小男孩雷德克里夫面前同时扮演了兄长和私人教练的角色。雷德克里夫自称运动能力差，他会走进特技办公室，赫尔姆斯关上门，告诉他，不要紧张，你还是个孩子，想做什么就做什么，让他跳蹦床，和他一起练习柔道、拳击、剑术。遇到动作戏，赫尔姆斯会和他并排表演，然后再教他做一个安全的表演，告诉他在动作表演时如何令人信服，他们表演的动作镜头通过后期制作合成在一起。

雷德克里夫是家中的独生子，赫尔姆斯说，在前拍两部电影时，雷德克里夫还像他的弟弟，到第三部已经成长为他亲密的朋友，直到今天。雷德克里夫也感激“赫尔姆斯为我做了那么多，简直不可思议”。在剧组的十几年里，他和赫尔姆斯，以及其他特技演员结下了真诚的友谊。他说，他最亲密的格兰芬多校友不是“哈利·波特”片中的明星同伴，而是这些替身演员。

《大难不死的男孩》表现了他们之间的友谊。雷德克里夫常常去探望赫尔姆斯，陪他到户外活动，为他的播客联系嘉宾，还举办了一场名人慈善拍卖会和晚宴，为赫尔姆斯的医疗费用筹款。他和梅利、哈特利、赫尔姆斯出现在纪录片中，像老同学毕业多年后的聚会。雷德克里夫原本想亲自执导这部纪录片，因为种种原因，他只担任监制，把导演的工作交给了哈特利。他不希望是“外人”带着摄像机来拍他们，他想让老朋友来观察他们交织在一起的命运，展现偶发事件激发出的负疚、羞愧、悔恨和逃避。

赫尔姆斯的成长则在“哈利·波特”影片之外。

赫尔姆斯出生于埃塞克斯，他和哥哥弟弟都活泼好动，精力过剩，妈妈带三个儿子带得很辛苦。5岁时，一个体操队到他的学校挑选小队员，认为他们兄弟三人很有潜质。妈妈灵机一动，把他们送到体操俱乐部，发现不仅为儿子们找了个好“保姆”，还可以发泄孩子们多余的精力。赫尔姆斯个子很小，成年后也不过155厘米，这让他在学校受到同学的霸凌。而体操队给了他安全感，一方面队友们都是小个子，另一方面他的天赋得到赞扬。他13岁开始参加全国比赛，梦想着代表英国参加奥运会。

14岁，特技界的传奇人物格雷格·鲍威尔发掘出赫尔姆斯特技天赋。鲍威尔出身于享有盛名的特技演员和拳击运动员家族，父亲在14部007电影中担任特技演员。鲍威尔本人则作为汤姆·克鲁斯的替身，出演了《碟中谍1》里漂浮在半空操作电脑的经典情节。“哈利·波特”电影中，学生们乘坐飞天扫帚打魁地奇比赛的特技也是鲍威尔设计的。

鲍威尔是赫尔姆斯的恩师，他们亲如父子。鲍威尔带着他出演《太空迷失》，担任角色威尔·罗宾逊的特技替身。赫尔姆斯发现，尽管自己是一个儿童演员，但在片场每个人都把他看作成年人加以对待，特技表演是一个比体操更有吸引力的世界。他想做特技演员。

3年后，也就是2000年，赫尔姆斯成为职业特技演员，加入哈利·波特大家庭。在他看来，做雷德克里夫的替身远比后者的工作更有趣。“你可以扮演角色，却不会有演员的压力。我用体操运动员的技巧来扮演角色，增强故事的表现力。”这份工作还带给他很高的薪水，让他成为业内的明星，反而没有公众知名度，从而拥有私人生活的自由，是多赢的职业。骑着扫帚飞来飞去，参加三强争霸赛，他玩儿得很开心。

纪录片中，赫尔姆斯受伤那几秒画面是黑的。银幕再亮起来，生活就换了面目。事故让他患上严重的创伤后应激障碍，睡觉时总能听到脑海里回荡着脊髓嘎吱作响的声音。他很快适应了残疾的身体，却用了10年时间接受残疾后必须改变生活方式的事实。

他难以接受自己不能演到哈利·波特从魔法学校毕业。他看了无数遍原著和剧本，在纸页上贴满便利贴，设计了每场动作戏的特技，却不能重新回到特技片场，体验烟火、爆炸、跳楼的刺激，他便用他所能利用的方式去寻找。“我会带一群人去伊比沙岛，挥霍掉几千英镑。”或者周游世界，开着他可以用手控制的定制汽车在赛车场飙车，参加派对，喝酒，嗑药，“过了颓废胡闹的十年”。那是“失去”的十年，“我会说我还不够成熟”。药物、治疗、疼痛和烦躁都让他陷入绝望，在他一连做4次脊柱手术时，他告诉医生他太痛苦了，如果有并发症不要抢救，就让他走吧。

纪录片没有回避赫尔姆斯的颓废消极。他的两个播客合作伙伴是因为遭到暴力犯罪导致的四肢瘫痪，他意识到他们才是真正的受害者，进而意识到自己是多么幸运：他有舒适的房子，有好朋友，有足够的赔偿金，有情感支持。他终于真正接受了这场事故，不再回避残疾改变了生活，把这一事实摆在了首位。“摔断脖子让我成为了一个男人。我永远会这么说，百分之百这么说。”

赫尔姆斯的成长还体现在他洞察到了事故对鲍威尔的深远影响。他动情地说，事故让鲍威尔“每天都带着那道伤疤生活”。痛苦和自责在鲍威尔的心头烙下疤痕，像哈利额头上的闪电，永远存在，他再也无法坦然面对赫尔姆斯。片中，鲍威尔借着抽雪茄来掩饰他的崩溃，内疚和悲伤喷涌而出，他说：“当他还能走路时，我是最后一个碰他的人，当他不能走路后，我又是第一个碰他的人。我喘不过气来。这太痛苦了，我希望我从来不认识他，我把他的生活搞砸了。他原本可以做任何他喜欢做的事。”

赫尔姆斯理解他与鲍威尔目前“没那么亲密”的关系。鲍威尔见他拿一瓶水都拿不稳，眼神中流露出的刺激，被赫尔姆斯看到了。导演哈特利采访鲍威尔后说，“他显然没有处理好情感问题。他在情感上尽管表现生硬，但诚实、敏感，很了不起。这与男性大男子主义的刻板印象相去甚远。”

影片快结束时，坐着轮椅的赫尔姆斯和雷德克里夫来到“哈利·波特”片场的服装车间，沿着长长的过道向前走去。雷德克里夫说，发生在赫尔姆斯身上的事情让他认识到“一切都是偶然的，是转瞬即逝的”，他不该浪费他仍然拥有的机会。他要做的，是努力改变可以改变的事，而与不可改变的东西和平共处。赫尔姆斯，这个最需要帮助的人成了最终帮助其他人的人，他的善良、智慧和坚强和这个长镜头都让观众欣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