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归废物”逃离北上广，到澳洲当流水线工人，“心理思想都自由”（组图）

《在悉尼送外卖后，我不再执着于去大厂了》，这是2022年《三联生活周刊》登出过的一篇报道。

故事的主人公是在悉尼大学读书的一名中国留学生，在送了一段时间外卖后，她说这是一种使她感到快乐的轻体力劳动，送外卖的经历甚至改变了她的求职心态。

事实上，留学生脱下“孔乙己长衫”在这个时代已经不是新鲜事。今天这篇文章，我们找到了两位亲历者——Mona与指路。

Mona与指路美国留学毕业回国后，都放弃了城市的白领生活，一个从上海来到了新西兰，一个离开深圳去了澳大利亚。

她们在农场拔过草、采摘过果实，也在餐厅当过服务员，进工厂当过包装女工......

Mona说这种轻体力劳动治好了她的精神内耗；指路说，比起城市的996，农场生活幸福指数更高。

她们的选择代表了一种不同于主流的生活方式，也我们提供了不同的生活样本，以下是她们的故事。

“海归废物”们逃离北上深

此时正值新西兰的夏季，来自北半球的游客正源源不断来到这里。

Mona居住的房子坐落于群山之下，推开窗就是一望无际的绿色草地，远处低矮的蓝天、踱步的羊群、葱郁的树，构成了如油画般的画面，就像英剧《德雷尔一家》里面的场景一样。

《德雷尔一家》剧照

这是Mona靠打工换宿住进的房子，来到新西兰后，她靠着打工换宿的方式住过大大小小农场主的房屋。Mona戏称自己是个“海归废物”，来新西兰是来“躺平”的。

就在一年前，Mona还是在城市格子间忙碌的上班族，她拥有着一份在外界看起来光鲜的工作，身边围绕着名校背景的同事。因此决定裸辞，来新兰打工度假时，Mona的父母与女儿发生过不小的争执。

Mona自小都是乖乖女，过去的二十年多的时间里，Mona顺从地接受父母为她安排的人生，上补习班、考985、海外读硕士......Mona不是天赋异禀的孩子，为了达到父母的期望，每一步Mona都要付出比同龄孩子更大的努力。

几年前，Mona一个人在美国留学，有段时间，她发现自己出不了门，接着是下不了床，连续几个小时盯着天花板发呆，后来去医院检查，她被诊断出轻度抑郁症。生病的具体原因Mona自己至今也弄不清楚，“也许是从小成长环境比较压抑，也许是父母关系不和，也许是美国学业压力大了......”

后面Mona积极接受治疗：吃药、固定的心理咨询，还养成跑步的习惯，等到回国时，病已经好得差不多了，但不曾想回到上海工作后，抑郁症复发了，已经严重到影响工作。

有段时间，Mona反复刷到背包客的视频，蓝天草原是她向往的生活，在拿到新西兰打工度假签证后，她决定给自己放一个长假或者说换一种不同的生活方式，“喂马劈柴也挺浪漫。”

来到新西兰后，她看山看水，鬼斧神工的自然风光是上帝赐予给人类的礼物，Mona的病在这里奇迹般得到好转。

《海蒂和爷爷》剧照

指路的"逃离"理由没有那么苦大仇深。

和Mona的求学经历类似，北京某大学毕业后，指路2019年去美国读硕士，就读专业为建筑设计。2021年毕业后，她奔赴深圳，这个到处都贴着“时间就是金钱，效率就是生命”的年轻城市。

最开始，和很多职场新人一样，指路对自己毕业后的第一份工作怀有热情，但生活是一把重锤，敲击指路的这把重锤似乎更为猛烈。

过去几十年里，指路所处的行业（房地产行业）一直处于“黄金时代”，不巧偏偏指路毕业的那几年，整个行业走向落寞，再加上疫情，一波波公司倒闭，一波波人离开行业。

指路的公司为了活下来，只能拼命去抢单子、接项目，“但因为僧多肉少，大家只能变得更卷。”

在这种“内卷”环境下，加班成了常态，尤其是23年上半年，指路记得自己连续几个月每天加班到凌晨。努力和收获也不成正比，每个月工资只有1万多，“在深圳，交完房租，吃完饭，存不到什么钱。”

因此，和朋友一起拿到澳洲的打工度假签后，指路果断辞职，于去年11月来到澳洲，这一年指路27岁。

脱下孔乙己长衫，一年存到20万

这里是珀斯南部。

指路在澳洲的第一份工作是在珀斯的一个哈密瓜地里拔草。这份工作28澳币/小时，每天工作8个小时，算下来一天能赚224澳币（折合人民币1076元）。

每天，指路6点起床，吃完早餐后，7点正式开工。中午12点是休息和午餐的时间，下午1点继续返回到农地，连续工作3个小时后，下午4点准时下班。

“在这里，你的时间非常珍贵，8个小时，一分不多，一分不少”，指路说。

指路自小生活在城市，没有干过农活，在最开始几天里，指路和朋友下地回来后腰酸背痛，等身体习惯后，酸痛感消失了，“后面上手了，就觉得这活还挺简单的。”

指路工作的农厂

更重要的是，这是一份完全不会让人内耗的工作，手虽然在劳作，但“心灵和思想会非常自由”指路说。

在拔草时，指路有时会打开手机听播客或者听音乐，有时会和工友一起聊天，日子过得愉悦而轻快。

“这里的劳动法也很严格，只要加班，都会有额外收入，而且加班费用不低”。下班后，时间完全属于自己，指路注意到这里的人们都很注重工作和生活的边界，下班后大家去约会、去运动、去海边......生活是五颜六色的。

回忆起深圳的工作，那是截然不同的模样。虽然身体是解放的，但心会非常疲惫，每天拖着疲惫的身体下班后，指路说自己只想宅在出租屋里点外卖、刷剧，“过得浑浑噩噩。”

但在澳洲农场劳作过一天后，“因为大脑还是完全fresh的状态，下班后，你还有很多精力做自己感兴趣的事情。”

指路在农场采摘的蔬菜

金钱，是另外一个吸引年轻人来到这里的原因。指路和朋友算过一笔账，如果一直待在农场打工，除去所有生活成本，两人一个月可以存2万人民币，“有人会把钱存下来去旅游，有人存下来继续上学。”

Mona属于“佛系打工”，她通常是工作一段时间，再休息一段时间。过去近1年的时间里，她摘过樱桃、采过蓝莓、在山谷里带着牧羊犬赶过羊，也进过厂......

更多的时间，她喜欢坐在院子里的秋千上看书或者发呆；黄昏的时候，牵着牧羊犬去海边散步，光脚踩在细软的沙滩上,看落日余晖，她形容自己“主业是游山玩水，副业是工作。”

不过，在新西兰，只要有心想赚钱，这里多的是机遇等待自己去发掘。Mona有认识的朋友，在新西兰打工一年多，存到了20多万。

这些蓝领工作不局限于农场，比如有的会去薯片包装厂上班，有的去咖啡厅当店员，去超市当理货员；如果有一门手艺，还可以去美甲店上班。

还有些人，此前没有出国的机会，靠着打工度假签，第一次走出了自己生活的小县城。

指路拍摄的大海

硬币的另一面

打工度假签英文全称为Work Holiday Visa（简称WHV），目前全球只有新西兰和澳大利亚对中国公民开放该签证（申请年龄要求为18-31岁）。

指路生活的澳大利亚，原本每年向中国人开放5000个名额，2022年由于劳动力短缺，这个数字一度涨到了6500，但这个数字对于庞大的申请人数来说，仍旧是杯水车薪。

澳洲能否抽到WHV签证纯靠运气，“不过第一次没有抽上没关系，后面可以反复参与抽签”，指路告诉我们。

5500（人民币）是指路飞往澳洲前，花的所有费用，这包括体检费、签证费、考PTE的费用等（澳洲规定申请人雅思4.5以上或PTE考到30分以上），所以在社交媒体里，不少拿到WHV签证的人分享说，这是一种低成本出国方式。

新西兰的名额更少，每年仅向中国人开放1000个名额。不同于澳大利亚的抽签，新西兰的WHV签证是靠抢的，“能否抢到全凭手速和网速”。这种粗暴的签证规则催生了一个新的产业——“签证黄牛”。Mona当时就是找的黄牛，花了几千块，“但今年这个价格据说已经涨到了2万”。

新西兰和澳洲的WHV签证要求

“一切都是万事开头难。”

刚落地澳洲时，指路和朋友是“居无定所”的状态。头一个星期她们靠打工换宿的方式，解决了食宿问题。那是一个靠海的小镇，每天指路和朋友工作2-5个小时，工作内容包括烧枯枝、喂食小动物、嫁接苹果苗等，收工后，她们逛遍了附近的沙滩与海岸，那是一段难忘的时光。

Mona告诉我们，运气好的时候，她靠打工换宿可以住进大大的house里，推开窗就可以看到大海。

然而，对于那些需要用钱的人来说，打工换宿只是一个“过渡”方式。

在落地澳洲的头一个星期里，指路和朋友在网站上疯狂地投递着简历，很快便拿到一家农场工作offer。指路为我们介绍了几个找工作的网站，比如SEEK、Harvest Trail；或者直接在官网搜索，官网上一般会留有邮箱或者电话，“这种一对一的沟通方式会比较高效”指路说。

不过不久前，指路工作的农场大裁员，指路和朋友一起离开了农场。她们不着急找下一份工作，如今她们开始了房车旅游的生活。至于将来会发生什么，指路说“走一步看一步”，毕竟她初来乍到，还有太多东西等着她们去发掘与体验。

指路和朋友打工换宿住进的第一个小屋

但打工度假并不是躲进“世外桃源”，也并不适合所有人。比如，Mona知道有些人只来了几个月甚至几周就离开了，或许是觉得一个人在他乡太孤独，或许是觉得蓝领工作不适合自己，总之这里是“冷暖自知”。

“可能比较适合我这种I人”，Mona笑着说。

还有两年，Mona就要30岁了，在国内语境下，这是“结婚生育的年龄”，但Mona拒绝被年龄裹挟，更拒绝“到什么样的年龄，就该做什么事情”这种粗暴的表达。“人生不是轨迹，是旷野。”

指路和朋友们在一起

对于指路来说，她太喜欢这里了。除了松弛的生活方式，这里的人也包容友善，没有年龄焦虑与外貌焦虑，“女孩们无论多黑多胖，都会由衷夸赞对方beatiful。”

在澳洲，指路看到了无数来自世界各地的背包客来来往往，她认识了很多人，听来了很多有意思的故事，“其实原来全球的年轻人都有自己的困惑，都面临自己不知道干什么的困境，大家都来这里寻找答案。”

生活的答案是什么，指路的房车还在路上走走停停。

也许生活的答案，是早上的第一缕阳光，果园里唱歌的鸟、沿路经过的蔚蓝大海，以及最好的朋友就在身边......

指路拍摄的大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