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本少女战时被包装为中国歌手，因国籍逃脱死刑，后成为中日使者（组图）

上世纪九十年代，张学友有一首脍炙人口的粤语情歌，名叫《李香兰》，国语版名为《秋意浓》，歌名中的李香兰是何人？偏向抽象抒情的歌词并未给出答案，但那种忧伤的感觉却让人好奇。

恼春风

我心因何恼春风

说不出

借酒相送

夜雨冻

雨点透射到照片中

回头似是梦

无法弹动

迷住凝望你

褪色照片中

——《李香兰》

李香兰有出众的歌唱天赋，是战时由日本包装的伪中国艺人，一度成为日军的宣传工具，她是歌坛巨星，有《夜来香》这样传唱至今的歌曲，也是“卖国汉奸”“靡靡之音”；战争结束后，她步入日本政坛，作为日方参议院议员访问中国；晚年，她发声反对日本首相参拜靖国神社，宣传中日友好。

人民网这样评论她的一生：“从日本侵华帮凶到和平使者”。

李香兰，原名山口淑子，1920年2月12日出生于中国。她祖籍日本佐贺县杵岛郡北方村，辽宁奉天附近的北烟台（也就是今天的辽宁灯塔市）是她的出生地。

李香兰的祖父山口博酷爱汉学，于1906年举家迁到中国东北。她的父亲名叫山口文雄，在满铁会社所属的抚顺煤矿供职，母亲名叫石桥爱子。山口一家人先后在辽宁抚顺、奉天（今沈阳）居住。

1932年，李香兰的父亲被怀疑参与抗日受到拘留，后一家移居避难。在火车上，李香兰认识了一位名叫柳芭的俄罗斯同龄少女，两人成为朋友。

因柳芭的帮助引荐，李香兰成为苏联著名歌剧女高音演员波多列索夫夫人的学生，得以学习西洋声乐、美声唱法。这为李香兰日后在北京、上海、东京等地随歌唱家贝特罗夫太太、贝拉·马赛尔女士、日本女高音歌唱家三浦环女士学习打下了基础。可以说，她是那个时代为数不多的，正式接受过西洋声乐教育的女歌星。

（李香兰在不同时期使用过许多名字，“山口淑子”、“李香兰”、“潘淑华”、 “大鹰淑子”……本文中统一采用李香兰称呼）

1933年，李香兰认父亲的同学（另一说法是义兄）李际春为养父，改名李香兰。李际春一家对李香兰很是照顾，教她纯正的北京话，“带她吃涮羊肉”、“看电影”。（李际春，曾任直鲁联军第九军军长，伪满洲国奉天银行总裁，日本投降后被国民政府以汉奸罪处决。）

1934年，李香兰前往北平，又结识了亲日人物潘毓桂，成为他的义女。（另一说法为，潘毓桂也是李香兰父亲的把兄弟，李香兰从13岁起就被寄养在潘毓桂家）。

（潘毓桂，政界人物，曾任伪天津市长）

李香兰进入北平翊教女中学习，读书期间使用的学名以“潘”为姓氏，名为“潘淑华”。因为她的北京话标准，平时又只字不提自己的身世、国籍，学校师友并不知道她有日本血统。就这样，她上了几年中学，接受中式教育，直到毕业后回到东北。

（1931年3月1日-1945年8月20日伪满洲国政区地图。1932年3月1日，伪满政权在日本帝国主义的扶持下成立。“首都”设于新京，即今天的吉林长春，“领土”中包括现今中国除旅顺和大连以外的东三省全境。李香兰所在的奉先便处其中）

1937年7月，日本在中国东北的文化宣传机构株式会社满洲映画协会（简称满映）设立国策电影公司，利用电影在思想上进行殖民统治。伪“满洲电影协会”选中了李香兰，彻底隐瞒了她的日本国籍身份，她被包装成了“懂日语的中国少女歌星”出道。

当时，伪满政权奉天（今辽宁省）放送局设置了《满洲新歌曲》栏目，用以宣传“大东亚共荣圈”意识形态，美化侵华日军。被日本操纵的广播电台播放了李香兰演唱的《渔家女》《昭君怨》《孟姜女》等中国歌曲，为其造势。

此后多年，李香兰持续活跃在歌坛、影坛，拍摄粉饰日本侵略战争的政治宣传电影。歌、影双栖的她拥有大量娱乐作品，在日本及中国的台、满、沪、华北等地影响颇大。

她的事业发展越来越好，用张爱玲的话说，她的“个性与喉咙实在可爱”。1942年，李香兰前往上海，拍摄了一部名为《万世流芳》的电影，并亲自演唱电影的主题曲《卖糖歌》、插曲《戒烟歌》。

1944年，百代唱片公司特邀作曲家黎锦光参考中国民间小调，专为李香兰谱写了一曲《夜来香》，因李香兰介于美声与流行之间的成功演绎，这首歌成了她的代表作。然而它的发售却并不顺利：“尽管这首歌曲很受欢迎，但流行的时间不长，后来日文版和中文版都禁止出售……理由是任何一首软绵绵的情歌都会使风化紊乱”。

尽管如此，《夜来香》、《恨不相逢未嫁时》、《苏州夜曲》等歌曲问世后广为传唱，李香兰凭借作品成功跻身“顶流”，与周璇、白虹、龚秋霞、姚莉、白光、吴莺音并为上海滩“七大歌后”。

1945年，春夏之交，李香兰在上海大光明大戏院，举办了个人演唱会“夜来香幻想曲”。

那么，一位歌手演员何以成为日军侵华的宣传工具？

首先，从一开始，李香兰就是被包装出来的假中国人，其被安排演绎的作品往往也带有意识形态的色彩。比如，太平洋战争后，“反英美”“日满亲善”“日华亲善”等反动口号宣传不止，电影《万世流芳》也参与其中，共同编造宣扬东亚“共荣”的谎言，试图遮盖、美化野蛮侵略的不义本质。

李香兰面对媒体采访时，这样说：“努力，努力，努力工作，为着电影艺术，更为着未来的大东亚底安乐！”又如，由李香兰主演并演唱插曲的电影《支那之夜》，故事内容是一位原本抗日的中国少女爱上了效忠“满蒙”日本的小伙子——这些都成为李香兰后来被判为“文化汉奸”的罪证。

至于李香兰部分相对中立的艺术作品，最终也很容易成为多方较力、各自解读的对象。李香兰曾用中日双语翻唱过一首名为《何日君再来》的歌曲。这首歌在日军中很受欢迎，但在日本政府眼里，“何日君再来”是呼唤“国军重返上海”“反抗日本侵略”，日本因此禁唱此曲；而蒋介石也下令禁唱，因为日军将《何日君再来》篡改为谐音《贺日军再来》。

与大多演艺人员终究不同，李香兰因拥有太多饱含政治倾向的作品，开始被察觉引发了负面舆论。也是在1944年，李香兰在北京的一场记者会上公开道歉，并宣布离开满映。

（满映时期的李香兰）

1945年8月15日，日本战败投降，伪满洲国解散，李香兰因汉奸罪被中华民国政府逮捕送并至收容所。在枪决前，李香兰公布了自己的日本人身份，因日本户籍被免除死罪。

审判李香兰的法官称：虽然在法律上她是无罪的，但她使用中国人的艺名出演了像《支那之夜》等一系列侮辱中国人的电影，伦理与道义难容。为此，李香兰承认过失并道歉。最终她被遣送回日本接受日本军事法庭审判。

至于为她取名“李香兰”的义父李际春，则难逃因汉奸罪被处刑。

1946年2月，李香兰被遣返。她回到了日本，以山口淑子的原名继续从事演艺工作。50年代，李香兰远渡重洋，进军美国好莱坞电影、百老汇音乐等领域，又应邀到香港地区为邵氏公司拍摄了《金瓶梅》《一夜风流》《神秘没人》等影片，为百代唱片公司灌录唱片，在香港一度掀起“李香兰”热。

1951年，李香兰与美国艺术家野口勇结婚，1956年离婚。

（野口勇，出生于美国洛杉矶，日裔美国人，是一名雕塑家）

1958年，李香兰再度结婚，丈夫名叫大鹰弘，是一名外交官，时任日本驻联合国大使的秘书官、三等书记官，李香兰冠夫姓为大鹰淑子。

李香兰继续活跃在大众的视线中，但工作内容已有了变化。她在电视节目《3点钟的你》作为报道员、女记者，报道中东动荡的局势。作为日本富士电视台的节目主持人，她采访了阿拉法特、曼德拉等政界人物。

1974年，李香兰在首相田中角荣的鼓励下参与竞选，当选参议院议员，步入政坛，直至1992年退休。1975年至1978年间，李香兰以大鹰淑子之名外出访问了北京、上海、哈尔滨、长春多地。她以中国、日本的精神混血儿身份，参与邦交中日友好文化使者，重新在大陆复出。1981年，李香兰还邀请中国作曲家黎锦光前往日本进行中日音乐文化交流。

1989年，NHK（日本广播协会）拍摄了电视剧《李香兰》。1999年，日本四季剧团制作了歌舞剧《李香兰》，当时的文化部代部长贺敬之在日本应邀观看了这出剧，剧团也得以访问中国进行演出。1992年，日本歌舞剧《李香兰》在中国解禁公演。

2005年，日本首相小泉纯一郎准备参拜靖国神社。时年八十五岁的李香兰发表长文反对，称“那会深深伤害中国人的心”。

（臭名昭著的靖国神社，位于日本东京，供奉着自明治维新以来日本战死的军人军属，包括参与日本侵华战争中阵亡的大量日军官兵）

几十年过去，李香兰写了自己的自传，她提起了一件往事：1937年，一次抗战集会上，李香兰面对“假如日寇铁蹄踏入北平，各位怎么办？”的问题时，她说“我要站在北平的城墙上！”“我只能这样说，双方的子弹都能打中我，我可能第一个死去。我本能地想，这是我最好的出路。”

这当然体现了她在身份认同上的模糊乃至危机。对此，韩福东发表了一篇名为《城墙上的李香兰》的评论文章：“日军入侵中国那几年，与其说她站在城墙上，毋宁以“骑墙”一言蔽之更恰当。她自觉不自觉地为所谓“大东亚共荣圈”进行文化背书，但内心身处又对中国有深厚感情；而战后，她则快速进入反思者行列，成为日本亲华派代表人物。”

2014年9月7日上午10时，九十四岁的李香兰因病去世，这一消息成为当时网络热议的话题。9月15日，中国外交部发言人洪磊在北京举行的记者会上表示：“李香兰（山口淑子）女士战后支持和参与中日友好事业，为此作出积极贡献，我们对她的逝世表示哀悼。”

时代风云留下印记，李香兰作为歌手的一面也再度被客观评价：她纵跨了中国流行音乐的两个阶段，“民国时期”和“香港时期”。她的音乐作品和音乐成就，依旧被聆听、传唱、分析、纪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