特朗普行政令被拦下，赴加生子咨询增多（组图）

美国总统特朗普废除“出生公民权”的行为，仅仅过了三天便被联邦法院叫停。

1月20日甫一就职，特朗普便在白宫签署行政令，宣布非法移民或合法临时居留者的在美出生子女将不再自动获得美国公民身份。随后这项行政令遭到22个州和民间团体的起诉。

◆特朗普就职当日就在白宫签署行政令，欲废除“出生公民权”。

其中一起诉讼由亚利桑那州、俄勒冈州、伊利诺伊州和华盛顿州共同提出。1月23日，华盛顿州联邦法官约翰·考夫诺尔（John C. Coughenour）以违宪为由，支持上述四州的诉讼，且发布了一份为期14天的临时限制令，阻止该行政令在全国范围执行。

“我在法官席上待了四十多年，这是一项公然违反宪法的命令。签署这一行政令时，律师们在哪里？”考夫诺尔质问道。现年84岁的考夫诺尔是由共和党总统里根在上世纪80年代任命的联邦法官。

◆华盛顿西区联邦地区法院高级法官约翰·C·考夫诺尔。

几小时后，特朗普做出回应，表示会提出上诉。美国司法部发言人表示，特朗普有权发布相关行政令，该行政令正确解释了宪法第十四修正案，司法部将“坚决捍卫总统的行政令”，并期待向法院和美国民众提交全面的法律论据。案件或将上诉至美国联邦最高法院进行审理。

“‘出生公民权’的确受到宪法第十四修正案的明确保护。”美国法律学者、律师张军向《凤凰周刊》指出，“在可预见的未来，联邦法院的更多法官会阻止特朗普。而目前，该行政令已然无法推进。”

“公然违宪”引发法律界热议

“出生公民权（Birthright citizenship）”也称“土壤之权”，是属地主义原则的体现，在美国已有150多年历史。其依据为1868年通过的美国宪法第十四修正案——即所有在美国出生、入籍并受其管辖的人都享有公民身份。这意味着，一切持有旅游、工作或其他签证的在美人员乃至非法入境者，只要孩子在美国出生，就能成为美国公民。

◆美国宪法第十四条修正案明确规定“所有在美国出生或归化并受其管辖的人，都是美国及其居住州的公民”。

特朗普早在第一任期时就提出过要废除“出生公民权”，他也并非首位提出这一诉求的政客。自1991年以来，美国国会一直在提出有关终止“出生公民权”的法案，只不过这些法案从未被通过。

根据特朗普的行政令，在2月19日后出生的两类人将不再被视为美国公民：一是母亲在美国非法居留且父亲不是美国公民或合法永久居民的子女；二是母亲合法但临时居留（如持学生、工作或旅游签证）且父亲不是美国公民或合法永久居民的子女。

特朗普认为，“出生公民权”原则是对历史和法律的误解，废除它有助于遏制“生育旅游”现象。此言一出，美国法律学者批评这一违宪操作实在匪夷所思，三天内，22个州以及民间团体提出了至少六起诉讼，要求叫停该行政令。

◆近日各州纷纷起诉，以阻止特朗普的行政令。图源：Axios Visuals。

诉讼团体指出，总统无权修改宪法，其行政令若得以执行，这些州的居民将“立即遭受不可挽回的伤害”，被剥夺美国公民身份的人将面临被驱逐出境的风险，从而成为无国籍者，“这些人将无法获得社会安全号码、政府福利乃至合法工作的权利”。

华盛顿州助理司法部长莱恩·波罗佐拉（Lane Polozola）认为该行政令简直“荒谬”，还表示它将迫使各州花费数百万美元来改革当地的医疗保健和福利系统，这将影响到数十万公民。

康涅狄格州总检察长威廉·唐（William Tong）的父母是来到美国的华裔移民，他从小就在父母开的中餐馆工作。目前，他是第一位当选康涅狄格州全州公职的亚裔美国人，也是美国第一位华裔司法部长。他表示，这起诉讼对他个人而言意义非凡，“该行政令没有通过合法的法律辩论。特朗普完全错了，这将对像我这样的美国家庭造成严重伤害。”

◆民主党人威廉·唐是华裔美国人，面对特朗普结束出生公民权的意愿，早在2024年年底他就承诺自己“会是第一个起诉的人”。

加利福尼亚州总检察长罗布·邦塔（Rob Bonta）则提到，加州每年有约25000名婴儿获得“出生公民权”，若行政令生效，这些孩子“随时会被驱逐出境”，且无法获得食品、住房或医疗保健等援助。

特朗普方面利用宪法第十四修正案中“在美国出生且受其管辖”的条款为自己辩护。保守派长期以来主张“受其管辖”不仅仅是“受美国法律约束”，还意味着“完全受到美国管辖，不受任何外国统治”。这样一来，外国人就被排除在“受其管辖的人”之外，他们在美国生下的孩子也就无权自动成为美国公民。

如今，这一解释得到越来越多保守派以及共和党人的支持。美国移民改革联盟主席丹·斯坦（Dan Stein）直言，“第十四修正案目前的解释正在削弱美国管理移民的能力。”

特朗普为何如此坚持？

修宪在美国极为不易，需获得联邦和州两级政府的广泛支持。美国国会想通过一项新的宪法修正案，需获得众议院和参议院三分之二的投票以及四分之三的州的批准。自宪法制定以来，美国国会提出了超过11000项修正案草案，但最终通过的仅有27条。

上一次宪法修正案获批是在1992年，针对的是宪法第二十七修正案。它又被称为《1789年国会津贴修正案》，其目的是为了限制国会调整自己薪资的权力。修改得最快的一次是针对宪法第二十六修正案，仅用时3个月零8天，其主要内容是将选举人的年龄降至18岁‌，此前为21岁。该修正案能迅速通过也是因为得到社会的广泛支持。

◆1992年，美国宪法第二十七修正案获得批准，该修正案禁止国会在任期中期为其成员加薪。

即便修宪行不通，特朗普也不会善罢甘休。由于他表示要上诉，这意味着该行政令仍未寿终正寝。

“特朗普政府寄希望于未来的法律诉讼。如果官司能打下去，可能会给最高法院的大法官们提供机会来探讨这一行政令，但这仅仅是创造一种可能性。”张军分析说，“如果最高法院决定不受理此案，认为这已是法院形成的既定判例，该行政令将直接终结；如果最高法院决定听取此案，但最终仍支持保护宪法第十四修正案的立场，则是一种正式的终结。无论如何，想要在2月19日实施（行政令）绝无可能。”

当前，美国最高法院由六名保守派法官和三名自由派法官组成。有分析人士认为，这场法庭斗争或将贯穿特朗普的整个四年任期。

不过，张军指出，“即使是由保守派主导的联邦法院，大概率也会维持现状。法官们不愿让总统的行政权力在美国的法律框架中出现过度扩张，即通过行政令解决涉及国会修法甚至修宪的问题。这种做法与民主制度和三权分立的原则相悖。因此我判断，法官们最终会一致表示反对。”

谈到特朗普推出该行政令的真实目的，张军分析说，“他是为了回应选民的期待，展示新总统言出必行的决心。通过国会修宪的过程旷日持久且极为复杂，特朗普选择以行政令的方式迅速行动，是为了向支持他的人表态，自己就是要做这件事。”

赴加生子咨询明显增多

行政令颁布后，计划赴美生子的华人圈开始人心惶惶。一位专程趁着特朗普上台前入境的宝妈在小红书上写道：“想着特朗普要上台了，赶在（1月）20日之前入境，虽然进了小黑屋，但还是入境了。时差还没倒好，就看到不再给宝宝身份了。天塌了！”

◆赴美生子的华人妈妈表示，尽管已经加急入境，但面对突如其来的变故还是感到惶恐。

另一位在洛杉矶尔湾某个月子中心待产的孕妇也直呼“感觉天塌了”，她表示，月子中心怕宝妈们担心，特意找了律师上门答疑。“如今已有多个州上诉，行政令几乎不可能执行……我决心安心待产。”

◆一位在洛杉矶尔湾月子中心待产的妈妈在小红书发帖表达担忧。

一位来自广东的孕妇告诉《凤凰周刊》，自己已在洛杉矶一家月子中心支付了6万元人民币定金，打算如期赴美生产，接受可能的风险。“我不打算提前剖腹产，宝宝的健康更重要。”这名孕妇说，月子中心的政策允许在客户遭到遣返时全额退还定金，她认为，就算出了问题，自己也能坦然接受，毕竟生活还要继续。

皮尤研究中心的数据显示，2023年，美国外来出生人口达到创纪录的4780万，比上一年增加160万，这是自2000年以来最大的年度增幅。其中，来自中国（包括香港和澳门地区）的移民占到这一数字的5%，成为美国第三大移民群体，仅次于墨西哥和印度。另据美国移民研究中心估算，美国每年有超过3万名“生育旅游”游客，其中大多数来自中国。

◆自拜登上任以来，美国外来出生人口迎来规模前所未有的增长，2023年这一数字达到创纪录的4780万。图源：Center for Immigration Studies。

尽管特朗普声称，美国是全球唯一允许“出生公民权”的国家，但事实上，有超过30个国家实行这一制度，它们主要集中在美洲，例如加拿大、墨西哥、巴西和阿根廷等国。美媒因此警告称，如果美国真的变更这一政策，将让自己成为美洲的“异类”。

而眼下，加拿大正成为热门替代选项。“Melody美加生活顾问”是一家海外生子中介，主营业务为赴美生子与赴加生子，其中台湾客户占比超过90%。该公司创办人肖恩·何（Sean Ho）告诉《凤凰周刊》，自从特朗普胜选以来，赴美生子的咨询量大约少了一半。“尤当他颁布行政令后，很多人开始咨询赴加生子的问题。原本我们这里90%的客户都是选美国的，很少有人去加拿大。”

“已经预订（月子中心）的客户中，五六成依然表示会按原计划赴美，边走边看，但也有一些人开始询问改为去加拿大生子的可能性。”肖恩说，一些美国月子中心原本打算扩张，现在也需要观望行政令给市场带来的影响，因此决定暂缓计划，有一些则打算缩小规模。“加拿大那边则完全相反，已经有月子中心开始准备接收从美国流失的客户。”

◆行政令颁布后，部分有海外生子计划的人士考虑前往加拿大，当地生子中介也在社交媒体上加大了宣传力度。

据美国《纽约时报》披露，特朗普的盟友们暗示了另一种推进行政令的方法——通过指示联邦机构拒绝向出生婴儿发放确认公民身份的文件，如社保卡和护照，进而拒绝让他们获得政府提供的服务，如在公立学校读书、医保、营养或住房福利等。但这类做法同样会招致宪法第十四修正案的挑战。

肖恩预测，未来赴美生子群体在申请美签时可能会变得更加困难，“如果她们的目的仅是生孩子，申请签证时很可能会被拒绝。但如果她们之前曾以旅游或商务身份成功获得了美签，依然能使用这些签证入境。”

“在我看来，这一行政令的政治意涵更大，因为它的辐射范围极广，这就带来一个很大的问题——如果相关人群在美怀孕生子，若连出生证明都拿不到，意味着她的孩子也无法在所在国办理护照，那将变成‘幽灵人口’（无国籍）。”肖恩坦言，违宪之外，当中还存在很多逻辑上的冲突。

◆对赴美生子的人群来说，需要拿到出生证明才有可能为孩子申领美国护照。

新冠疫情前赴美产子的加女士向《凤凰周刊》形容，特朗普颁布行政令的做法就如核武器一般，无需真正使用，其存在本身就是一种威慑。“中国大陆公民一直是赴美生子的大户，虽然美国宪法保障了‘公民出生权’，但特朗普政府的立场依然会让有此考虑的家庭三思。”她提到，许多家庭之所以赴美生子，主要是考虑孩子未来的教育问题，特朗普的政策会让人开始怀疑这样的选择是否值得。

如今，加拿大正成为另一个被广泛讨论的生子目的地。但加女士亦对加拿大政坛的变化表示担忧，毕竟该国如今的热门总理候选人、保守党领袖波利埃夫尔是一位民粹主义者——他曾承诺，如果自己当选总理，将把加拿大放在第一位，将重建加拿大的军队，夺回对边境的控制，以确保加拿大和美国的安全。

“无论如何，不能轻视特朗普的此类决定，最终产生的蝴蝶效应恐怕超乎想象。”加女士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