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刚》还在翻拍,真正的巨猿却连骨头都没剩多少
1935年,香港。
一位年轻的考古学家穿梭于暗街小巷的大小草药店,寻找中医药里的“龙齿”,也就是陈年的动物牙齿。
这个考古学家叫孔尼华(Ralph von Koenigswald)。他生于德国,抱着对人类起源的浓厚兴趣辗转来到了东南亚。
在对直立人(Homo erectus,译注:一般认为是现代人的祖先)的几番搜寻都碰壁后,他转而将目光投向猩猩,并发现了搜索牙齿化石的宝地:中草药店。
在布满灰尘的琐物柜上,他看到了一颗与众不同的巨型臼齿。
龙牙?猿牙!
这颗牙的主人并不是龙,而是一种未知的猿。
和当时所知的所有猿类牙齿比起来,这颗牙大得不寻常。它的咬合面宽近一寸,足足有人类臼齿的两倍大。这颗龙齿暗示着在远古时期的东南亚有一种未知的巨大猿类,这让孔尼华兴奋不已。他发现的,就是巨猿属(Gigantopithecus)生物的牙齿。
在接下来的几年中,他几乎把大大小小的中草药店们翻了个遍,检查了数千枚齿化石,而其中只有三枚属于巨猿。尽管化石数量稀少,但每发现一颗新的化石,孔尼华都能进一步确认它们是一个新物种。
他还注意到,找到巨猿牙齿的龙齿堆中,每个化石的保存状态都很相似。孔能认出其中一些牙齿的主人:大熊猫、貘、熊,还有已灭绝的剑齿象。这些都是中更新期的生物,大约生活在百万年前。
可研究才刚开始,战火就打响了。
1942年,日军侵占了爪哇,孔尼华随之被关进了战俘营。临走前,他把那些得之不易的牙齿用牛奶瓶装起来,埋在了邻居家的花园里。
德国人类学家魏敦瑞(Franz Weidenreich)当时正供职于美国自然历史博物馆。他是多地区起源假说的拥趸,相信人类是分别从不同地区的类人猿平行演化而来。在得知孔尼华的遭遇后,魏敦瑞急不可耐地在1945年发表了自己的理论[1],认为这些巨猿很有可能是一些现代人类的祖先。
当时,主流学术圈相当认同魏敦瑞的理论,认为人类起源于巨大的亚洲猿类。不过,孔尼华本人并不认可。战争结束后,他温和又坚定地把巨猿从人类的进化树上摘除,搬回了其他猿类的那枝。
近几十年的化石和分子遗传学证据也证实,现代人类的共同祖先生活在数百万年前的非洲,其中一部分在十几万年前走出了非洲,进而扩散到了世界各地。
上世纪50年代,中国科学院也展开了一系列科考工作来一探巨猿的究竟。科考人员从乡间采药人那打听采集龙齿的地方,最终来到了广西柳城县的一个溶洞。
在柳城洞,他们先后六次发掘出了不下一千枚巨猿牙齿,还有三块巨大的颌骨碎片。
中科院古人类和古脊椎动物研究所(下称“古脊所”)的研究人员从这些化石的尺寸中推测,布氏巨猿(G. blacki)站立时的身高可能会达到3.5米。不过,20世纪80年代起参与过不少中科院科考的爱荷华大学古人类学系主任石汉(Russell Ciochon),则估测巨猿的身高为2.5米。
但没有别的证据能平息这些争议——事实上,巨猿的化石只有这么些了。
谁吃掉了巨猿的遗骨
而争议还有更多:在1980年底发掘的重庆巫山龙骨坡遗址中,古人类学家们不仅发现了十几颗巨猿牙齿和疑似古人类的颌骨化石,还发现了一些石器[2]。他们猜测也许这些巨猿也能制造工具,但面对着许多质疑[3]。一来,这些石器有可能是在巨猿之后,洞里其他古猿人留下的的杰作;另一方面,从当地的物候来看,当时的大猿们就算能造工具,原材料也更有可能是竹片、树枝,而不是石头。
况且,巨猿也许根本不是这些洞主人——真正的洞主可能是有啮骨之癖的古亚洲豪猪。
今天发掘出的大型洞穴,在数百万年前还只是些沉洞或者地下缝隙,正好供豪猪居住。这些豪猪需要摄取足够的钙质来长出身上的尖刺,而各路动物的遗骨就成了它们能拖回家的绝佳零食。
这也解释了为什么至今发现的巨猿化石大多都集中在山洞里,且都只剩下了牙齿。换句话说,世界上最大的猿留给后世的绝大部分遗迹,都被更新世的豪猪吃掉了[4]。
“金刚”之死
不过,就算只有三四块颌骨和上千枚牙从豪猪们的牙缝中苟且偷生了,考古学家们还是从中了解到了许多关于巨猿这位真·金刚的故事——包括它们可能的灭绝原因。毕竟,牙齿和颌骨记录着它们的饮食习惯,而饮食习惯又能让人大致猜测这些巨猿们在当时生态系统中的角色。
现有的齿化石大多是臼齿和门齿,对牙周成分的化学分析也没有找到吃肉的痕迹[5]。这意味着,巨猿们虽然个头大,但是彻底的素食主义者。
此外,有多达一成的牙齿是蛀牙,而且最近发现的那片颌骨还有生前掉过牙的痕迹。这说明巨猿们生前牙口并不好;也许是因为它们经常吃甜食,比如水果[6]。
与此同时,现已发现的颌骨碎片们都暗示着巨猿有着强大的咬合力。联系到化石的出土地点,研究人员们猜测,这样强大的咬合力暗示着巨猿可能和大熊猫一样吃竹子[7]。
可为什么大熊猫存活到了今天,而巨猿却不幸灭绝了呢?
2015年,中科院古脊所的古人类学家张颖琦和石汉等人合作发表了论文[8]。他们发现,最年轻的那批化石牙齿个头最大,比其他时期步氏巨猿的大了一半。不仅如此,牙齿咬合面的结构也更复杂。
他们还不清楚这一变化具体意味着什么,但这可能反映了巨猿们在灭绝之前的食谱变化,也许是当地植被发生变化的结果。
德国图宾根大学的团队也赞同这一猜测[6]:更新世的气候变化让草原蚕食了以往的森林,而巨猿赖以树林中的果实、树叶和树枝为生,对草原植被并不感冒。
八十多年来,我们对巨猿的了解已远远超过了孔尼华第一眼看见龙齿时所能想象的。然而,化石的稀缺依旧让这位现实中的“金刚”迷雾重重。也许再过些年,等更多骨骼化石重见天日时,巨猿的形象会更加丰满。
编译来源:
https://www.newscientist.com/article/mg23030742-800-gigantopithecus-the-story-of-the-greatest-of-the-great-apes/
Reference:
Weidenreich, F. (1945). Giant early man from Java and South China (Vol. 40). American Museum of Natural History.
Wanpo, H., Ciochon, R., Yumin, G., & Larick, R. (1995). Early Homo and associated artefacts from Asia. Nature, 378(6554), 275.
Ciochon, R. L. (2009). The mystery ape of Pleistocene Asia. Nature, 459(7249), 910-911.
White, T. D. (1975). Geomorphology to paleoecology: Gigantopithecus reappraised. Journal of Human Evolution, 4(3), 219-233.
Ciochon, R. L., Piperno, D. R., & Thompson, R. G. (1990). Opal phytoliths found on the teeth of the extinct ape Gigantopithecus blacki: implications for paleodietary studies.Proceedings of the National Academy of Sciences, 87(20), 8120-8124.
Bocherens, H., Schrenk, F., Chaimanee, Y., Kullmer, O., Mörike, D., Pushkina, D., & Jaeger, J. J. (2015). Flexibility of diet and habitat in Pleistocene South Asian mammals: Implications for the fate of the giant fossil ape Gigantopithecus. Quaternary International.
Daegling, D. J., & Grine, F. E. (1994). Bamboo feeding, dental microwear, and diet of the Pleistocene ape Gigantopithecus blacki. South African Journal of Science, 90(10), 527-532.
Zhang, Y., Kono, R. T., Wang, W., Harrison, T., Takai, M., Ciochon, R. L., & Jin, C. (2015). Evolutionary trend in dental size in Gigantopithecus blacki revisited. Journal of human evolution, 83, 91-10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