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代 | 29年前的今天，美军两枚地对空导弹瞄准了一架伊朗民航客机

空客A300B2型客机

1988年7月3日上午10点10分左右，礼萨扬终于将飞机滑行到了5号跑道，准备起飞。

穆尔辛·礼萨扬，伊朗航空公司655号班机机长，拥有7000小时的飞行经验。和往常一样，他今天驾驶的这架空客A300B2型客机将从伊朗的阿巴斯港机场起飞，飞越霍尔木兹海峡，前往阿联酋的迪拜。

这并不是一段很长的飞行，确切地说是非常短：整个航程只有28分钟。按照惯例，这架飞机只需要爬升到4300米的高度，进行短暂的巡航后，就可以下降到迪拜机场了。

虽然航程很短，但655号班机即将跨越的霍尔木兹海峡却不是很太平：

这一年，两伊战争已经进入了第八个年头。经历了漫长的战火，伊朗和伊拉克两个国家都开始一种近乎癫狂的“袭船战”——双方都开始袭击对方在波斯湾港口进出运送石油的货轮和商船，希望藉此切断对方持续战争的给养。

为此，美国已经派舰队进入波斯湾，为中立国船只进行护航——虽然种种迹象表明，美国是站在伊拉克那一边的。

让礼萨扬比较放心的是，655号班机飞行的是国际航道，是正常的路线。唯一有点麻烦的是，因为航班上有一位乘客入境时发生了一些问题，导致了原本应该在上午9点50就起飞的航班，延误了足足27分钟才起飞。

10点17分，载有290名乘客和机组人员的655号班机从阿巴斯港腾空而起，向霍尔木兹海峡方向飞去。

机场塔台的工作人员祝礼萨扬“一切顺利”，礼萨扬表示感谢。

他不知道，那位导致航班延误的乘客，是今天一系列阴差阳错的开始。

而一系列阴差阳错，让这趟航班踏上了一条死亡之旅。

时间倒退5个小时，1988年7月3日早晨6点33分。

位于霍尔木兹海峡的美国“文森斯”号巡洋舰舰长威尔·罗杰斯接到了一个通报，这个通报来自位于巴林总部的中东联合特遣队司令安东尼·莱斯少将，上面写道：支援“蒙哥马利”号。

原来，位于文森斯号北面方位的美国海军护卫舰“蒙哥马利”号，发现有数艘伊朗革命卫队的炮艇（其实就是配备了机关枪和火箭炮的快艇）正在围攻一艘油轮，同时听到有爆炸声。

“文森斯号”是一艘导弹巡洋舰，配备当时全世界最先进的“宙斯盾”战斗系统（空中预警与地面整合系统）。与舰上配备的各种导弹和大炮相比，它最过人之处就是其雷达系统，可以监控300公里外超过100个目标。

“文森斯”号巡洋舰

在结束了一个月的例行巡航后，“文森斯”号本来正准备驶往巴林港休整的。不过在接到命令后，罗杰斯舰长下令，派出一艘“海王”直升机去事发地点侦查，同时，他下令舰船向事发地点航行。

“海王”直升机20分钟后率先到了事发地点，机长赫夫发现，确实有伊朗的炮艇在围着一艘德国的货轮打转，但没有开火，只是骚扰。

一场小意外看似就此解决。

但是，由于直升机一直在追踪炮艇，且靠得离炮艇太紧，后者开始向直升机开火。

赫夫立刻将情况汇报给“文森斯”号，罗杰斯舰长随即下令：直升机立刻返回，同时，“文森斯”号进入全员战备状态，全速开往事发地点。

没多久，司令官赖斯少将发现“文森斯号”已经越过他之前规定的位置大约40海里，进入了阿曼海域。阿曼海岸警卫队也已向“文森斯”号发出警告，请它离开阿曼海域。

霍尔木兹海峡的地理图

赖斯随即质问罗杰斯：“你在干什么？”

罗杰斯回答：“支援‘海王’直升机。”

上午9点43分，“文森斯”号赶到了伊朗炮艇所在的海域，并向炮艇发出了第一发炮弹。炮艇立刻还击，但因为射程原因，连“文森斯”号附近的水面都打不到。

这是“文森斯”号导弹巡洋舰历经多次演习后，第一次投入实战。

这也是价值10亿美元的全世界最先进的“宙斯盾”级巡洋舰，第一次向几艘快艇开战。

但一切的重点都不在这里。

重点在于，半个小时后，伊朗航空的655号班机起飞了。

一旦进入战斗状态，“文森斯”号上的所有雷达系统随即开始高速运转。

这时，负责监控空中飞行物的史考特少校向罗杰斯舰长汇报：发现一架飞机改变航向，向“文森斯”号飞来。

“文森斯”号立刻用军用频率向这架飞机取得联系，对方随即发来反馈：这是一架伊朗的P3“猎户座”侦查机，会立刻离开这个区域。

虽然是一个有惊无险的插曲，但谁都知道，侦察机肯定还是会通过雷达锁定“文森斯”号。这无疑让“文森斯”号所有船员原本就紧绷的神经又加了一层码：伊朗人是不是真的要“搞事情”？

在大家神经高度紧绷的时刻，史考特少校再次报告了一个消息：

又有一架飞机，从伊朗的阿巴斯港起飞了。

由于在“两伊战争”期间，伊朗的阿巴斯港的机场为军民混用，机场也曾起飞过大量伊朗最先进的美式F14“雄猫”战斗机（在美国和伊朗关系甜蜜时，美国曾出售过80架这个型号的飞机给伊朗），所以这条信息无疑让“文森斯”号上的船员开始紧张起来。

阿巴斯港机场

罗杰斯立刻下令联络这架飞机：

“你正在接近美国舰队，要求保持距离。”

但对方却没有应答。

这时，负责雷达标记的安德森上士，根据返回的飞机识别码，推测这家飞机可能是F14“雄猫”式战斗机——于是，“F14”的字样，就被标识在给罗杰斯舰长看的雷达屏幕上。

继续联络。

后来的资料显示，“文森斯”号一共使用过4次军用紧急频率，3次民用紧急频率向该架飞机发报，但都没有收到回应。

此时，这架飞机距“文森斯”号的距离为48公里，飞机的航速为分钟8公里。

罗杰斯舰长还有6分钟的时间决断。

这架飞机，正是伊朗航空的655号班机。

在“文森斯”号指挥室已经高度紧张的情况下，礼萨扬机长正浑然不觉地操控着655号班机不断爬升。

“文森斯”号发来的7条警告讯息，礼萨扬一条也没有接收到。

这不能怪礼萨扬。

“文森斯”号发来的7条讯息，全都通过军用紧急频道和民用紧急频道，但却没有使用民航客机最常使用的“空中管制频道”——正常情况下，民航客机都不会去监听紧急频道。

但是，这艘造价达10亿美元的“宙斯盾”级巡洋舰，却没有民航客机的“空中管制频道”。

此时，“文森斯”号战术监控室一名叫威廉的上尉觉得事情不太对劲，他向罗杰斯舰长直接说了自己的判断：“长官，我觉得那可能是一架民航客机。”

罗杰斯示意自己听到了。

但威廉上尉的这个猜测，完全不能打消罗杰斯心中的疑虑。他只能寄望发给这架飞机的讯息能得到回应。

毫无悬念，石沉大海。

转念间，伊朗航空655号航班离“文森斯”号已经只有37公里了。

这时，史考特少校开始征询罗杰斯的命令了：

“舰长，是否要在20海里处（约37公里）对飞机发起攻击？”

罗杰斯开始陷入两难境地。

在再三询问之后，罗杰斯经过剧烈挣扎，拒绝了开火的命令——一场浩劫，看似就将这样幸运地被躲过。

“文森斯”号上的指挥室

但是，另一个意外又发生了。

一个叫里奇的战术协调官发出了让所有人都心头一紧的呼喊：

“目标的高度开始下降！目标的高度开始下降！”

高度下降，意味着这架飞机开始做出俯冲的姿态。

这是一种典型的攻击姿态。

此时，“文森斯”号雷达显示的这架飞机，离自己只有不到18公里了。

一旦距离再接近，如果对方真的是一架战斗机，发射导弹甚至进行自杀式攻击，“文森斯”号将没有任何预防能力。

罗杰斯船长最终下定了决心——按下了发射按钮。

两枚“SM-2MR”地对空导弹自“文森斯”号上发射，呼啸而去。

目标，是浑然不觉的伊朗航空655号航班。

1987年“文森斯”号导弹发射器演练的照片。使用的是相同的“SM-2MR”地对空导弹

没有悬念，两枚导弹准确地命中了655号航班。

一声巨响，残片四溅。

当“文森斯”号上的官兵们都振臂欢呼的时候，比他们更近的“蒙哥马利”号官兵却惊呆了——他们看到巨大的民航飞机的机翼，从空中落下，砸落到海面上。

罗杰斯舰长自以为做了一个非常正确的决策，但事实却是和他想得完全相反——载有290名乘客和机组人员的伊朗航空655号航班，在空中被导弹击中，随即爆炸，没有一人幸存。

伊朗电视台没多久就播放了655号航班上乘客的尸体漂浮在波斯湾上的画面，这个消息瞬间震惊了全球。伊朗对美国提出了最强烈的抗议和谴责。

而在发射导弹后没多久，“文森斯”号上的船员也知道可能发生了什么可怕的事。全舰上下死一般沉寂，迅速撤离了现场。

当天下午1点30分，美军参谋长联席会议主席、海军上将威廉·克劳告诉新闻媒体，根据罗杰斯的报告，伊朗一架民航客机越过商业航线，无视“文森斯”号巡洋舰一再警告，高速向“文森斯”号巡洋舰飞去。罗杰斯为了保护军舰，才向飞机发射了导弹。

1988年8月19日，美国国防部长弗兰克·卡路奇（左）及参谋长联席会议海军上将威廉·克劳在五角大楼召开简短的记者发布会

随后，克劳任命海军少将威廉·福格蒂牵头成立专门的调查委员会调查此事，从“文森斯”号舰长罗杰斯到所有参与当天行动的官兵，都要问询和调查。

经过一个月的调查和询问，威廉少将领衔的调查组得出了结论：“文森斯”号当时的反应没有问题，属于正常的军事反应。

而时任美国副总统的布什（老布什）也在联合国上强调，“文森斯”号的行动属于战时事故，船员们的行为属于正常行动。

但事实，真的是这样吗？

1992年7月13日，美国《新闻周刊》的记者约翰·巴里和罗杰·查尔斯经过大量调查和采访后，发表报道指出——

美国政府掩盖了这一事件的真相。

《新闻周刊》1983年9月12日及1988年7月18日封面对比。分别是大韩航空007号班机空难及伊朗空难。（大韩航空007号1983年误入苏联领空，被苏联战斗机击落）

首先，《新闻周刊》的报道指出，“文森斯”号当时所处的水域，确实已经超越了它本来所应该在的位置，进入了伊朗海域。而伊朗航空655号航班的航线是正常的。这一结论从根本上推翻了事件发生后美国军方的说法——是655号航班擅自改变航线闯入射程。

这一点，当时的各种记录资料和文件均可证明。

其次，美国的另一艘欧军舰“赛茨”号舰长大卫·卡尔森不客气地指出，“文森斯”号的舰长罗杰斯个人有明显的攻击倾向。他指出，1988年6月2日，罗杰斯指挥“文森斯”号违反规定，过度靠近一艘合法的伊朗护卫舰。

麻省理工学院在2004年春季出版的《航空与航天》（Aeronautics & Astronautics）中一篇题为“文森斯号事件”（USS Vincennes Incident）的报告中，评论罗杰斯舰长有“不可否定，一致公认的倾向。”报告还指出，当时“文森斯”号向东北前进50英里，曾被“蒙哥马利”号舰长麦克纳怒斥，要求它退回原处。但“文森斯”号一直迟迟没有行动。

第三，同样非常重要的是，后经证明，当时伊朗航空655号航班一直在爬升，根本没有俯冲动作——就是这个误判，让罗杰斯按下了“发射”的按钮。

难道是当时传递信息的里奇在故意误报？

根据BBC在2002年拍摄的一个纪录片，美国政府后来做出了书面解释，指出当时“文森斯”号在指挥室里的18个官兵同时出现了“情景实现”（当时调查组配备了一名精神病医生），即当事人受到“可能被袭击”的心理压力，随即就真的相信会被袭击。

换句话说，虽然655号航班没有俯冲，但因为“文森斯”号的指挥官们认为它就是一架向自己扑来的F14，于是就真的认为它在俯冲了。

伊朗为这次事件专门发行过一枚邮票

在事件发生后，伊朗政府当时曾指责美国是“蓄意的非法战争行为”，但确实没有证据证明当时的“文森斯”号是故意要打下一架民航客机。从当时的情况看，“文森斯”号还是做了不少努力，罗杰斯在按下“发射”按钮前也有过激烈的思想斗争。

但是，种种证据也表明，“文森斯”号和罗杰斯舰长并非美国政府宣称的那样是毫无责任的。无论是从预判还是操作，这场悲剧原本是可以被避免的。

1996年2月22日，美国终于决定作出赔偿。

根据协议，美国付出了1.318亿美元，作为对655号航班遇难乘客的补偿，但是没有为击落的客机做出任何赔偿（大约价值3000万美元）。作为交换条件，伊朗撤销了1989年在国际法院对美国提起的诉讼。

虽然做出赔偿，但美国明确表明，这笔赔偿并不意味着美国对该事件负责，或者负有法律责任。

值得一提的是，当时，“文森斯”号返回美国的圣地亚哥军港时，受到了英雄般的欢迎，罗杰斯舰长还获得了一枚勋章，以表彰他沉着冷静的指挥。

而之后的每一年，波斯湾的海滩旁，都会有一群655号航班遇难者的家属。

他们所能做的，就是望着海面，撒下鲜花，寄托他们的哀思。

2012年，伊朗的孩子在655号航班失事24周年的时候，为罹难人员祈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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