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旧书断舍离为什么这么难?(组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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放弃囤书的执念,往往需要面对一些令人不适的真相,那就是承认我们想要变得更博学、更全面的愿望并没有实现。
在家里,我们有时会一面看着自己的家当一面自我提醒:“总有一天,所有这些东西都会被打包,然后送到慈善商店去。”我不指望这条阴暗的咒语能像近藤麻理惠(Marie Kondo)的戒律“只保留能激发快乐的东西”那样广为流传,但是,认识到无休止的采买是徒劳无益的,也正是这个时代的精神。
很多人渴望从“物满为患”中解脱出来,而通过“近藤式整理”或“斯堪的纳维亚死亡清洁”(一种北欧人在老之将至时处理杂物的传统方式)的宣泄,有些人寻求到了这种解脱。
最近,我们把所有东西都打包进箱子,准备进行一次不那么极端的搬家之旅,并决定对搬迁后从箱子里取出多少东西加以严格限制。然而,我们也明白,有样东西是能够抵抗被埋葬于纸板箱之中的:书籍。像许多人一样,我们乐意清空衣柜,荡空橱柜,并把车库扫个底朝天,但却很难解放自己的书斋。这事为什么会这么难呢?
保存的书籍数量远多于你会再去翻阅的书籍数量,支持这么做的理由,不少都是站不住脚的。笃定地坚称书籍是美丽的东西,并发牢骚说它们没有其他的用处,这样的说法并不准确。威廉•莫里斯(William Morris)就曾命令道:“不要在家里放置任何你不确定其是否有用,或者不相信它美的东西。”对于任何书籍而言,即便不属于前者,也能被归类为后者。
但我们并不会留着不再合身的旧衣服,或是不能再用的漂亮罐子和陶器。而且除非你有一本珍本藏书,否则绝大多数书籍都不太可能美到仅仅因为审美而被珍视。我们青睐的书籍之美是它们整体所呈现的效果,但不会去在乎内页部分到底怎么样。
那么莫里斯所说的另一个标准:有用性呢?囤积者们坚称,你永远不知道在什么时候会想去重读一些东西,或者将其交给你知道会欣赏它的人。对于一些阅读者而言,这或许是一个货真价实的正当理由,而不仅仅是个借口。
例如,顾问兼艺术家尼尔斯•科斯乔雷克(Niels Koschoreck)有大约8000本书,分别存放于他位于托特纳姆的艺术工作室以及在英格兰和德国的家中。他时常记起自己曾在藏书中读过的东西,然后就想去查一查。他说:“这就像拥有一份可供参考的档案。”这算是对过于有限的记忆容量的一种补充。
但我肯定不是唯一那个记忆力不够好,以至于无法让此类存档派上用场的人。每当我仔细查阅书籍,寻找一段记不太清的段落出处时,几乎总是失败,反倒是换成网络搜索来的更有效。
另外的一些人则是高产的出借者,他们乐意拿出一本长期被忽视的书与其他人(可能是与他们的孩子)分享。
“所有这些书都是我从小就留下来的,如今我正和儿子们一起看,”一位不愿透露姓名的伦敦律师朋友说:“我也很期待他们长大,去我的书架搜罗,翻阅这些我喜欢或感兴趣的书,我也会和他们聊这件事。”
她和科斯乔雷克或许有其道理。但我总体上对“你永远无法预知”这种说法存疑。在其他方面,我们就妥善地解决了“以防万一”的逻辑。当谈到榨汁机和搅拌机时,我们知道“有一天它可能会派上用场”是闲杂物品的特许证明。我们也不会保留不再使用的旧运动器材,因为终能找到个朋友再用上它。
当“可能”的程度轻微时,就无法恰到好处了。没错,你有时确实会因为送掉或扔掉一些东西而后悔,但除了最昂贵的东西之外,必要时去重新购买一些零碎的老物件,难道不比大量存着它们要好的多吗?
很明显,我们为囤书行为辩白的大多数实用主义理由,只不过是在将某种恋物情结合理化。我们让书籍成了严密规则的例外,否则我们就会为这些规则背书,让自己无法过度行事。
令人怀疑的是,对于不少人而言,让屋子里堆满书的主要原因是为了向自己和他人展示我们是聪明的、博览群书的。再没有什么能比这更有效、更容易被广为接受的信号了。正如我的律师朋友所说的:“我没有在墙上张贴证书或资格证,但是我有书。”
在英国,自嘲在传统上是强制性的,拥有一个优质的书斋是我们为数不多可以用于炫耀的方式之一。一个人抱怨拥有太多的书,就如同供认拥有太多情人一样,往往是伪装的不太高明的吹嘘。
自我和身份的标识
在写这篇文章时,我访问到的每个人都欣然同意,身份和自我与他们的书籍收藏息息相关。拥有两个大学学位的全职母亲卡西•汤普森(Cassie Thompson)或许最能理解这一点。“我需要一些东西来证明我不只是一个妈妈,”她说,她意识到在一些职业驱动的圈子里,育儿工作是多么地被低估。
还可以想想那些保存着一排又一排的旧旅游指南的人们。这些书很快就会过时,能够被再次使用并不是留着它们的理由。保留它们的唯一原因是将其当做一种视觉上的提醒,让你记住曾去过的许多不同的地方,它们是冒险人生的证据。这也是为什么我的律师朋友从不丢掉她的旅行书籍的原因。
“它们让我很开心,因为这能让你想起曾去过哪里,是在什么时候去的,我不买纪念品,也不拍照,即便拍了照片,我也不会再去翻看。”
也许我们的大多数藏书都是这样的,是我们想象和学习之旅的纪念品。“那就是你生活的经历,是曾经塑造过你的东西,”她说。关键不在于我们会再次经历它们,而是我们不再会了,所以,就更有理由留住这些能提醒我们曾经生活经历的东西。
这听上去并没什么害处,却有一种鼓励我们活在过去光彩中的风险。那些纸张是我们已经做过什么的证明,但无法证明我们正在做什么或将要做什么。从这个意义上说,它通过符号而不是实质来维持我们作为旅行者或读者的身份。如果我们还在旅行,仍在求索,为什么我们需要这么多过去活动的证据来让自己安心呢?
更糟糕的是,其所提供的安心往往是虚假的。在我们最近的一次筛选中,我翻看了诸如杰弗里•尤金尼德斯(Jeffrey Eugenides)、安吉拉•卡特(Angela Carter)、保罗•奥斯特(Paul Auster)、托马斯•哈代(Thomas Hardy)和艾米莉•勃朗特(Emily Brontë)的小说。事实是,我很久以前读过这些书,几乎记不起它们的情节梗概了,更不用说人物的丰富性或语言使用的细微差别。它们并不能证明我的文学资历,而是在提醒我,如果我曾经拥有过文学资历,它们也早已丢失不见了。
我们用书籍来强调自己的身份,但它们往往会削弱我们的身份。大多数老旧的书籍都是对遥远自我的死亡纪念,因为阅读它们的那个人已经不在了。
前播音员马克•米切尔(Mark Mitchell)在重读安东尼•伯吉斯(Anthony Burgess)的“恩德比”(Enderby )系列小说时发现了这一点。他还有一张年轻时在威尼斯一家酒店屋顶上阅读这本书的照片,它证明了他年轻时曾想成为那种喜欢这类事情的人。但如今再重读这些书,他发现“虽然我能欣赏其中的技巧,但那种对女性的厌恶令人震惊。我以前到底在想什么呢?”
米切尔认为,当他拿着一本年轻时代的书籍时,“会有一种对或许是想象出来的理想过去的依恋之情”。他说,曾经在威尔士露营度假时,他感受过一本在二手书店挑选的书籍所散发出的温暖、怀旧的光芒。但他担心这种感觉并不是特别真实。“(那)是我在想象中感受到的东西,但也很可能是我当下正在想象的某种感受。”
对于我们不甚真实的幻想,我们需要类似苛刻的诚实,这样我们才会更愿意放弃那些数不胜数,但又因为打算“有朝一日”会去重读而囤积起来的书籍。米切尔说,他确信,如果重读《米德尔马契》(Middlemarch),他会从中获益良多。但是“有太多其他的东西要读了,有太多的事情要做了。还有时间吗?”
同样,即便证据并不充分,但我也相信,总有一天会去读那本已存了25年的纳尔逊•曼德拉自传。但真相却是,读完我的“要读”书单所需的时间比我的余生都要长。大多数书目我永远不会去触碰。当你未来的阅读时间已经少于你走过的岁月,削减要读书目而不是增加它,才是更有意义的事情。
放弃这些书,需要面对一些令人不舒服的事实。那就是承认失败。承认我们想要变得更博览群书、更博学、更全面的愿望并没有实现。更糟糕的是,那永远不会实现。
因此,尽管听到了许多关于囤积书籍的合理(如果它们不算是完全令人信服的话)理由,我已经变得更加坚定地为书斋瘦身。这仍然需要决心。许多被我挑拣出来、准备丢弃的书确实很不错。但是,如果我不太可能再去阅读或重新去查阅它们,那么这就不足以成为保留它们的理由。
摆脱这类书,就像接受一个美好的假期、音乐会或晚餐已经结束一样重要。正确的享受快乐的方式是认识到它的转瞬即逝。即使是知识也必须被允许翻篇。紧抓书本不放似乎就是不愿承认:那些进入我们头脑的事物注定也会离去。
我也很难和很多我认识的人、或见过面的人所写的书说再见,其中一些书是签名版的。丢掉它们似乎很残忍。但是我们在转送其它一些已达目的(如果确有目的的话)的礼物时,就克服了可以理解的多愁善感。我不指望收到我写的书的人会永远保留它们,因此对于舍弃他人著作这种做法,我知道别人也会做同样的事情。
这么做确实需要撕下带有签名献词的扉页,一开始这感觉就像是在亵渎神明。但后来我有了不同的看法:即便决定了一本书要被舍弃掉,我也要保留下这一页,这是对作者的尊重,而不是在侮辱他们。
我们仍然留下了足够多的书,尽管数量可能并不足以打动一个真正的图书馆建造者。但是已经有近500本书被装箱,我感觉轻松多了。就像我的另一半所说,在没有那么多书之前,你就好像只见树林却不见树木。我们无法对它们中的任何一本产生兴趣,因为我们被它们一起淹没掉了。
现在,当我再抬眼时,只会看到经典的书,那些我想再读一遍的书。以前,我或许会偶然发现几本书,歉疚地觉得应该去读读或保存它们,但在心里其实并不是真想那么做。我现在明白了一位前教授在谈到他自己的清理工作时说的话:“我的人生中有两次把大约三分之二的存书都扔掉了。剩下的都是金子。”
我也意识到清理有可能会是错的。卡西•汤普森(Cassie Thompson)说:“我一直想要一个图书馆,所以我抱着这个念头去买书,然后它们就被放在了窝棚中的盒子里。”由于图书馆像是不切实际的幻想,她扔掉了很多书。今年,她以梦寐以求的图书馆的空间大小完成了对家庭书房的建造,但“书架只填满了三分之二。我为我丢掉的那些书感到遗憾。”
然而,我却相信我们不会为清理书籍后悔。尽管所有人都在谈论书架能提供绝妙的装饰,但呆在更明快、更整洁的房间里会让人焕然一新。我们都知道,清理是一种宣泄。如果我们能够克服书籍不适于这条规则的偏见,便会发现它们其实是这一规则的最佳范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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