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ora上线,更多人失业了:早已贬值的文凭社会,正在走向终结(组图)
这两天全球最大的新闻,莫过于openai仅凭一行文字就能生成60s逼真视频的Sora发布,震撼世界。
其背后团队也被曝光,仅有13人,不少人也并非顶尖名校生。
而另一边,在人工智能和学历贬值的冲击下,原本低迷的就业市场,更是雪上加霜。
不仅求职难,投出去几百份实习求职简历毫无回应,就连就业王牌的各大科技公司也在新年就迎来了大裁员。
■新年才刚刚2个月,美国科技领域的巨头公司都已经出现不同规模的裁员
从去年ChatGPT横空出世以来,从工业时代延续至今的教育观,一直被颠覆——
过去,上一个好大学与好工作之间能划等号,教育是社会分层最重要的工具之一。
如今大学生遍地飞,学历贬值,又被迭代速度飞快的AI横插一脚。硕士送外卖,海归自嘲「废物」赚不回学费。
就连拥有世界上最好大学的美国,人们对高等教育的信心都从57%骤降到36%。《华尔街日报》今年年初一项数据显示,近一半美国家长表示,即便没有经济问题,也不再愿意把孩子送去上大学了。
「这或许预示着全民大学模式开始走向彻底破灭」。
事实上,美国社会学家兰德尔·柯林斯在1979年出版的社会学著作《文凭社会》中,前瞻性地预判了如今的「学历贬值」——
教育文凭和所有通货一样,当文凭供给不断增加而职位却有限时,其购买力就会下降,也就是文凭的通货膨胀。
从1965年美国人开始相信上大学一定就有好工作,但60年后越来越多家庭不愿意再在学历上投资,这中间到底发生了什么?对我们来说有什么启示呢?
■作者柯林斯也是宾大社会学系荣休教授,这本书出版后多次再版,并被翻译成多种文字,成为了解文凭发展趋势的必读巨著
世界上最庞大和膨胀的教育系统
联合国教科文组织发布的《2022高等教育概览报告》显示,从2000年到2020年的20年间,世界高等教育学生人数翻了一番,达到了近2.5亿人。
据估计,到了2030年,这个数字将接近3亿。
但随着越来越多人获得了更高的学历,劳动力市场对于教育水平的要求也在节节攀升。
人们发现,一张教育文凭所能换取的工作越来越不具性价比了。
■2023年美国不同专业大学生的失业率,图片来自Statista
这个问题,很早之前就在美国出现了。
在柯林斯看来,美国是一个基于知识的后工业社会,其丰富多元的族裔群体带来了活跃的文化市场,却也造就了世界上最为庞大和膨胀的教育系统。
基于地理和政治上的去中心化,建立各级学校成为族裔之间开展文化竞争的重要手段,特定群体的文化也逐渐转变为了文凭这一文化通货。
■图为1960年代早期工业国家人口中完成不同水平教育阶段的比例
那么,美国的教育文凭是如何一步步膨胀的?
19世纪初,美国教育系统还处于初期的发展阶段,教学规模不大,教学内容也比较简单。
学校区别在于社会阶级构成,入学要求很低,也没有年龄限制,此时的教育文凭也并不具备社会或职业的附加价值。
19世纪前半叶,在教会的影响之下,美国各地建立了小学教育的基本模式,以向大众灌输道德观念并教授基本的读写技能。
基于类似的出发点或者说是教育理想,在19世纪下半叶,教育工作者也推动了公立高中和义务教育的推广。
20世纪初,学区的统一和基于年龄的义务教育法案使得学校年级与年龄开始严格一一对应,也最终形成了按顺序升级的中学教育系统。
数据显示,1910年美国大约25%的小学生大于13岁,80%的中学生大于18岁,而到了1950年,这一比例分别降低到了2.4%和4.2%。
大学在美国也已经很普及了,教派之间的竞争推动了高等院校增长,直到面临了财务困难和发展过剩的危机。
这时,康奈尔大学、哈佛大学等领头者开启了从传统的学院转变为现代大学的创新发展模式。
学校也进行了课程内容的改革,例如增加了更加丰富多元的选修系统,以及开拓了研究生课程,同时校园内的体育比赛和社交活动也得到了发展,出现了藤校联盟。
十二年的中小学教育成为了大学的入学门槛,研究学院也将本科学位设为入学标准。由此,美国庞大的教育系统得以建立,并将教育文凭塑造为了强有力的文化通货。
但随着通过教育资源变得越来越容易获得,文凭通货也发生了贬值,迫使人们不断去追求更高的教育水平。
■美国当前的教育结构,图片来自美国国家教育统计中心
教育不能提升工作技能
随着越来越多人花更多时间提升学历,与之相伴的,是劳动力市场对教育水平要求的水涨船高。
在19世纪中期,大多数职业流行的还是传统的学徒制,正式的学校教育对于就业来说并没有那么重要。而到了19世纪后期,大学教育对于专业人士来说已经不可或缺。
一战之后,专业人员对高等教育建立了严格要求,大学文凭成为一些行业的准入门槛。
二战之后,传统精英行业开始要求研究生培训,体力劳动也需要具备高中学历,有的还会进行职业培训。
在对教育水平越来越严格的要求中,似乎存在着这样一种暗示:
越高的教育水平意味着越高的职业技能,而职业的文凭分层也成为了社会分层的一个缩影。
但柯林斯并不认为教育能够带来工作技能的提升。
首先,在20世纪美国劳动力的教育提升中,85%的教育升级都发生在工作种类内部,而非不同技能等级的工作种类之间。
在一项对美国劳工部1950和1960年发布数据的研究中,劳动力的教育水平升级似乎超过了工作技能所需要的程度,教育过剩反而成为一个更加突出的问题。
在今天的工作场景中,我们也会有类似的体验,许多日常工作对于不同学历的人来说,其实都非常容易上手,有时也让人觉得有些大材小用。
■当洗衣工的招聘也有了学历要求,或许说明背后的竞争也相当激烈
其次,学校教育未能提供培养特定技能或普遍能力的训练:
第一,教育水平更高的雇员并不比教育水平较低的雇员有更高的生产力。
例如,一项针对大型电子制造产业中的工程师和科学研究者的研究发现,博士的平均表现评估是最高的,但本科以下、本科和硕士学历的雇员之间则没有差异。
第二,特定的职业训练似乎主要来自于工作经验而非学校训练。
柯林斯提到,有证据表明,至少在美国,大部分学生在学校里能学到的东西很有限。
许多职业技能可能是在工作中习得的,很多公司都会对员工进行再培训,毕竟学界教育落后于业界发展已然是一种共识。
1930年代,有学者对大学生进行了相隔两年的测试,发现他们在其专业领域的标准化测试中的表现提升很小,这意味着特定课程的教学效果其实并不理想,或者说是微乎其微的。
让情况更加糟糕的是,为了得到更高的绩点,很多学生会采取「最少努力原则」,即在选课中更多地考虑分数的性价比而非知识和技能的提升。
当教育初心发生了改变,与期望的结果发生偏离也就并不奇怪了。
在柯林斯看来,学校教育更多是培养了一种中产阶级文化而非传授学术技能本身,学位的主要价值不过是用来换取更高等级的学位,而这个过程往往十分漫长。
■OECD最新数据显示,在美国、加拿大等发达国家中,适龄人口的一半以上接受了高等教育
用文凭实现社会分层
既然学校教育对于工作技能的提升作用甚微,那么劳动力市场为何如此强调文凭呢?
在美国教育系统的发展之中,柯林斯看到了教育文凭在职业领域的重要影响——帮助特定的专业群体进行工作机会垄断,从而实现社会分层。
对于具有声望的专业来说,为了维护自身的经济和社会地位,他们通过文凭认证和执照发放来限制其他劳动力进入自己的圈层。
在书中,柯林斯以医学、法学和工程学为例,讲述了这些专业如何将自身与美国教育序列紧紧捆绑在一起。
颁发执照成为相应学院的特权,参加职业考试之前需要达到一定的教育水平,以及对于学习年限和入学要求的规定,这些都加强了文凭的价值和吸引力。
在现代社会,人们或许无法直接进行「买官鬻爵」,却可以通过投资教育,从学校获得相应的文化通货,也就是成绩和文凭,并以此来购买各组织所提供的工作。
特别的是,柯林斯指出,当教育的种类代表了某一地位群体的归属,且这一地位群体控制了某些特定组织的雇佣行为,那么教育因素在求职中就会显得格外重要。
华尔街的精英律所就是这样一个典型案例,这些律所往往只会雇佣常青藤法学院的毕业生,而且还会选择那些曾在精英预科学校和大学就读的学生。
有关晋升模式的研究也表明,各类组织中都普遍存在一种「保证人模式」,校友关系无论是对于岗位应聘还是内部晋升都有着重要影响。
■2022年美国名校毕业生进入大型律所的比例,图片来自路透社
废除文凭就可以了吗?
许多人将教育视为打破社会分层的上升通道,但柯林斯却指出了残忍的现实:
自从19世纪中期以来,教育系统的膨胀并未提高社会流动的可能性。
一项关于中非的比较性研究佐证了这一点,在正式学校系统建立前后的两代人之间,社会流动率反而降低了。
20世纪的收入革命不再那么集中于顶层的少数人,并且从最高的10%转移向了下方的两个十分位。
但柯林斯却并不感到乐观。
他认为高收入的专业通过教育文凭建立了职业壁垒,其他职业也变得越来越专业化,通过文凭形成了一种职业隔离,将其他人群阻挡在外。
在日益激烈的职场竞争之下,大学文凭越来越无法保证为人们带来精英工作,一部分人转向追求更高阶段的文凭,学校也成为过剩劳动力的临时避难所。
■根据美国国家教育统计中心数据,从2010年到2022年,适龄人口高等教育就读率皆有所上升。在薪资方面,高中毕业生的年收入约为48,017美元,而本科生毕业生达到85,301美元,硕士生则为123,829美元。
但教育的上升序列总有走到尽头的那一天,我们到底应该如何面对越来越虚幻的文凭泡沫呢?
柯林斯的答案是文凭废除主义,这样也能够消除职业晋升中的文凭障碍,让雇员拥有学习不同工作技能的机会,从而促进收入平等。
但社会具有其复杂性,简单的去文凭化显然并不能解决问题。
柯林斯也看到了废除文凭背后的重重阻力,组织重构、收入再分配、就业率保障等都不是一朝一夕能够解决的。
遗憾的是,投资教育反而看上去是一种成本较低的策略。
■去年澎湃的一篇文章,讲述了几位大学毕业生的进厂打工故事,有人说,大学学历在找工作时反而成了负累,中介让他说自己是中专毕业
近期《三联生活周刊》发布文章,2024年考研「降温」,考研人数比上一年降低了36万,但同时考公继续「升温」,国考通过资格审查的人数首次突破了300万人大关。
回想我当年继续读研的决定,无数家长鸡娃的动力,很难说是完全出自于对于专业和教育的热爱,更多的来自迷茫和焦虑。
学历对于许多人来说,总归能多一个求职的谈判筹码。
主动脱下身上的孔乙己长衫,不在意学历本身,对身处社会旋涡的我们来说,比柯林斯的建议要艰难得多。
但读完这本书,我放下了诸多焦虑,停止过度苛责自己:
早在几十年前,社会学家早就告诉了我们,陷入困境并不是我不够努力或不够聪明,我们只是被文凭社会裹挟着不得不往前的微小个体。